第八章 黑眚槍(四)(2 / 2)

“但是這回大統製動用的是臨時決定權,可以不必經過國務卿府的中轉。”

所謂臨時決定權,是共和國憲法中的一條,說一旦有緊急事態需要動用兵力,大統製可以直接交給議府審議通過,不必通過以政務為主的國務卿府的中轉。這是為了在緊急事態下避開冗長的審議過程而定下的權宜之計,但對於這條緊急事態,鄭昭一向理解為有兵變、暴動,或者外敵突然入侵之類。眼下共和國全國上下一片太平,曾經時不時要鬧點事的倭人這些年來一聲不吭,而句羅這個緊鄰,盡管已經不再是共和國的藩屬,對共和國卻一如往昔的恭順。現在這種情形,無論如何都管不上是緊急事態。

當然,對於大統製來說,那支遠走西原的小小力量,是一根紮進骨髓裏的尖針。上一次出乎意料地失敗隻不過是一根引線,引發的是大統製按捺已久的怒火。雖然鄭昭也知道那支看似不起眼的小小力量裏,蘊涵著何等驚人的能量,可是作為主管政務的國務卿,他還是清醒地認識到,現在如此興師動眾地去遠征舊帝國最後的殘餘,實屬不智。

他坐了下來,讓心頭的怒火慢慢平息。魯立遠垂手侍立在一邊,也不敢離開。半晌,鄭昭道:“魯先生,給我準備車馬,我要麵見大統製。”

國務卿是這個國家的第二號人物,當然有權隨時麵見大統製。魯立遠答應一聲,便出去預備了。用不了片刻,他便回來道:“鄭國務卿,車馬備好了。”

鄭昭走出了書房。馬車就停在書房外,他進了車廂,魯立遠坐到了車夫身邊,小聲說了聲:“去大統製府。”車子便開動了。在車中,鄭昭默默地坐著,想著很久以前的事。

與大統製相知,已經有很多年了。當初他還是屬於五羊城主的屬下,大統製也隻是個跟隨義父前來避難的年輕人。第一次看到這個貌不驚人的年輕人,他就有種奇異的感覺,仰慕,崇拜,驚歎,恐懼,兼而有之。以後,他背離了五羊城主,成為大統製最為信任的班底。這麼多年來,他親眼看著大統製從幾乎一無所有到掌控整個國家,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也越來越深,其中最為鮮明的,便是……恐懼。鄭昭身懷異術,能夠讀出別人的心思,還有控製別人的思想,更能無聲無息讓一個人死去。可即使他有如此厲害的異術,仍然對大統製感到恐懼。因為,他無法讀到大統製的心思。

有些人的心思,他讀不懂,但那是些異類。作為同類,他無法讀到的,有生以來隻碰到過兩個,而這兩個人都讓他感到恐懼,也都與他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其中一個死了有十幾年了,結果就是他平生最愛的妻子離開了自己,可是現在想到那個人,鄭昭隻感到同情,甚至還有幾分悔恨。然而想到大統製,他就隻有恐懼。

大統製究竟是怎樣一個人?鄭昭想不通,有時幾乎要懷疑他也是個異類。然而異類的心思隻是讀不懂,而不是讀不到,就算那另一個他無法施讀心術的人,也是因為自己中了那人控製心神的攝心術而已,就是對大統製,讀到的隻是一片空白,就同他去讀一個初生嬰兒的心一般。大統製當然不是初生嬰兒,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幾十年來鄭昭都想不明白。而大統製明明知道自己有讀心術,仍能如此信任自己,大概也正是知道自己無法對他施展讀心術吧。這樣看來,大統製說不定還真是一種異類了,隻不過和人類長得完全一樣。

一個異類,掌握了這個龐大國家的最高權力,也許這是一件更加可怕的事吧。鄭昭想著,背後的冷汗涔涔而下。然而不管自己有多麼害怕,這一次還是要去告誡大統製,現在用兵實屬不智,因為……

鄭昭的心更沉了。共和國雖然已經進入二十一個年頭,但如果以前朝的滅亡算起,至今不過十五年而已。這十五年來,盡管顯得風平浪靜,但底下仍然有著無數暗流,隨時會卷起驚濤駭浪。

前麵的街頭走過一個雜耍班,跟著一些看熱鬧的小孩,路被堵住了,車子一時過不去。魯立遠敲了敲車廂的前窗,道:“鄭國務卿,是等等還是另找一條路過去?”

“已經開始起浪了。”

這個回答讓魯立遠怔了怔,他想不出鄭國務卿為什麼驢唇不對馬嘴地回答這麼句話,他們坐的是馬車,又不是船。他猶豫著是不是再問一下,車廂裏又傳來一句:“就在這裏等一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