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既定大事,乃設宴後堂,聚眾謀士共議曰:“劉備屯兵徐州,自領州事;近呂布以兵敗投之,備使居於小沛:若二人同心引兵來犯,乃心腹之患也。公等有何妙計可圖之?”許褚曰:“願借精兵五萬,斬劉備、呂布之頭,獻於丞相。”荀彧曰:“將軍勇則勇矣,不知用謀。今許都新定,未可造次用兵。彧有一計,名曰二虎競食之計。今劉備雖領徐州,未得詔命。明公可奏請詔命實授備為徐州牧,因密與一書,教殺呂布。事成則備無猛士為輔,亦漸可圖;事不成,則呂布必殺備矣:此乃二虎競食之計也。”操從其言,即時奏請詔命,遣使齎往徐州,封劉備為征東將軍宜城亭侯領徐州牧;並附密書一封。卻說劉玄德在徐州,聞帝幸許都,正欲上表慶賀。忽報天使至,出郭迎接入郡,拜受恩命畢,設宴管待來使。使曰:“君侯得此恩命,實曹將軍於帝前保薦之力也。”玄德稱謝。使者乃取出私書遞與玄德。玄德看罷,曰:“此事尚容計議。”席散,安歇來使於館驛。玄德連夜與眾商議此事。張飛曰:“呂布本無義之人,殺之何礙!”玄德曰:“他勢窮而來投我,我若殺之,亦是不義。”張飛曰:“好人難做!”玄德不從。次日,呂布來賀,玄德教請入見。布曰:“聞公受朝廷恩命,特來相賀。”玄德遜謝。隻見張飛扯劍上廳,要殺呂布。玄德慌忙阻住。布大驚曰:“翼德何故隻要殺我?”張飛叫曰:“曹操道你是無義之人,教我哥哥殺你!”玄德連聲喝退。乃引呂布同入後堂,實告前因;就將曹操所送密書與呂布看。布看畢,泣曰:“此乃曹賊欲令我二人不和耳!”玄德曰:“兄勿憂,劉備誓不為此不義之事。”呂布再三拜謝。備留布飲酒,至晚方回。關、張曰:“兄長何故不殺呂布?”玄德曰:“此曹孟德恐我與呂布同謀伐之,故用此計,使我兩人自相吞並,彼卻於中取利。奈何為所使乎?”關公點頭道是。張飛曰:“我隻要殺此賊以絕後患!”玄德曰:“此非大丈夫之所為也。”
次日,玄德送使命回京,就拜表謝恩,並回書與曹操,隻言容緩圖之。使命回見曹操,言玄德不殺呂布之事。操問荀彧曰:“此計不成,奈何?”或曰:“又有一計,名曰驅虎吞狼之計。”操曰:“其計如何?”彧曰:“可暗令人往袁術處通問,報說劉備上密表,要略南郡。術聞之,必怒而攻備;公乃明詔劉備討袁術。兩邊相並,呂布必生異心:此驅虎吞狼之計也。”操大喜,先發人往袁術處;次假天子詔,發人往徐州。
卻說玄德在徐州,聞使命至,出郭迎接;開讀詔書,卻是要起兵討袁術。玄德領命,送使者先回。糜竺曰:“此又是曹操之計。”玄德曰:“雖是計,王命不可違也。”遂點軍馬,克日起程,孫乾曰:“可先定守城之人。”玄德曰:“二弟之中,誰人可守?”關公曰:“弟願守此城。”玄德曰:“吾早晚欲與爾議事,豈可相離?”張飛曰:“小弟願守此城。”玄德曰:“你守不得此城:你一者酒後剛強,鞭撻士卒;二者作事輕易,不從人諫。吾不放心。”張飛曰:“弟自今以後,不飲酒,不打軍士,諸般聽人勸諫便了。”糜竺曰:“隻恐口不應心。”飛怒曰:“吾跟哥哥多年,未嚐失信,你如何輕料我!”玄德曰:“弟言雖如此,吾終不放心。還請陳元龍輔之,早晚令其少飲酒,勿致失事。”陳登應諾。玄德分付了當,乃統馬步軍三萬,離徐州望南陽進發。卻說袁術聞說劉備上表,欲吞其州縣,乃大怒曰:“汝乃織席編屨之去,今輒占據大郡,與諸侯同列;吾正欲伐汝,汝卻反欲圖我!深為可恨!”乃使上將紀靈起兵十萬,殺棄徐州。兩軍會於盱眙。玄德兵少,依山傍水下寨。那紀靈乃山東人,使一口三尖刀,重五十斤。是日引兵出陣,大罵:“劉備村夫,安敢侵吾境界!”玄德曰:“吾奉天子詔,以討不臣。汝今敢來相拒,罪不容誅!”紀靈大怒,拍馬舞刀,直取玄德。關公大喝曰:“匹夫休得逞強!”出馬與紀靈大戰。一連三十合,不分勝負。紀靈大叫少歇,關公便撥馬回陣,立於陣前候之。紀靈卻遣副將荀正出馬。關公曰:“隻教紀靈來,與他決個雌雄!”荀正曰:“汝乃無名下將,非紀將軍對手!”關公大怒,直取荀正;交馬一合,砍荀正於馬下。玄德驅兵殺將過去,紀靈大敗,退守淮陰河口,不敢交戰;隻教軍士來偷營劫寨,皆被徐州兵殺敗。兩軍相拒,不在話下。
卻說張飛自送玄德起身後,一應雜事,俱付陳元龍管理;軍機大務,自家參酌,一日,設宴請各官赴席。眾人坐定,張飛開言曰:“我兄臨去時,分付我少飲酒,恐致失事。眾官今日盡此一醉,明日都各戒酒,幫我守城。今日卻都要滿飲。”言罷,起身與眾官把盞。酒至曹豹麵前,豹曰:“我從天戒,不飲酒。”飛曰:“廝殺漢如何不飲酒?我要你吃一盞。”豹懼怕,隻得飲了一杯。張飛把遍各官,自斟巨觥,連飲了幾十杯,不覺大醉,卻又起身與眾官把盞。酒至曹豹,豹曰:“某實不能飲矣。”飛曰:“你恰才吃了,如今為何推卻?”豹再三不飲。飛醉後使酒,便發怒曰:“你違我將令該打一百!”便喝軍士拿下。陳元龍曰:“玄德公臨去時,分付你甚來?”飛曰:“你文官,隻管文官事,休來管我!”曹豹無奈,隻得告求曰:“翼德公,看我女婿之麵,且恕我罷。”飛曰:“你女婿是誰?”豹曰:“呂布是也。”飛大怒曰:“我本不欲打你;你把呂布來唬我,我偏要打你!我打你,便是打呂布!”諸人勸不住。將曹豹鞭至五十,眾人苦苦告饒,方止。
席散,曹豹回去,深恨張飛,連夜差人齎書一封,徑投小沛見呂布,備說張飛無禮;且雲:玄德已往淮南,今夜可乘飛醉,引兵來襲徐州,不可錯此機會。呂布見書,便請陳宮來議。宮曰:“小沛原非久居之地。今徐州既有可乘之隙,失此不取,悔之晚矣。”布從之,隨即披掛上馬,領五百騎先行;使陳宮引大軍繼進,高順亦隨後進發。
小沛離徐州隻四五十裏,上馬便到。呂布到城下時,恰才四更,月色澄清,城上更不知覺。布到城門邊叫曰:“劉使君有機密使人至。”城上有曹豹軍報知曹豹,豹上城看之,便令軍士開門。呂布一聲暗號。眾軍齊入,喊聲大舉。張飛正醉臥府中,左右急忙搖醒,報說:“呂布賺開城門,殺將進來了!”張飛大怒,慌忙披掛,綽了丈八蛇矛;才出府門上得馬時,呂布軍馬已到,正與相迎。張飛此時酒猶未醒,不能力戰。呂布素知飛勇,亦不敢相逼。十八騎燕將,保著張飛,殺出東門,玄德家眷在府中,都不及顧了。
卻說曹豹見張飛隻十數人護從,又欺他醉,遂引百十人趕來。飛見豹,大怒,拍馬來迎。戰了三合,曹豹敗走,飛趕到河邊,一槍正刺中曹豹後心,連人帶馬,死於河中。飛於城外招呼士卒,出城者盡隨飛投淮南而去。呂布入城安撫居民,令軍士一百人守把玄德宅門,諸人不許擅入。
卻說張飛引數十騎,直到盱眙來見玄德,具說曹豹與呂布裏應外合,夜襲徐州。眾皆失色。玄德歎曰:“得何足喜,失何足憂!”關公曰:“嫂嫂安在?”飛曰:“皆陷於城中矣。”玄德默然無語。關公頓足埋怨曰:“你當初要守城時說甚來?兄長分付你甚來?今日城池又失了,嫂嫂又陷了,如何是好!”張飛聞言,惶恐無地,掣劍欲自刎。正是:舉杯暢飲情何放,拔劍捐生悔已遲!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五回太史慈酣鬥小霸王孫伯符大戰嚴白虎
卻說張飛拔劍要自刎,玄德向前抱住,奪劍擲地曰:“古人雲:‘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吾三人桃園結義,不求同生,但願同死。今雖失了城池家小,安忍教兄弟中道而亡?況城池本非吾有;家眷雖被陷,呂布必不謀害,尚可設計救之。賢弟一時之誤,何至遽欲捐生耶!”說罷大哭。關、張俱感泣。
且說袁術知呂布襲了徐州,星夜差人至呂布處,許以糧五萬斛、馬五百匹、金銀一萬兩、彩緞一千匹,使夾攻劉備。布喜,令高順領兵五萬襲玄德之後。玄德聞得此信,乘陰雨撤兵,棄盱眙而走,思欲東取廣陵。比及高順軍來,玄德已去。高順與紀靈相見,就索所許之物。靈曰:“公且回軍,容某見主公計之。”高順乃別紀靈回軍,見呂布具述紀靈語。布正在遲疑,忽有袁術書至。書意雲:“高順雖來,而劉備未除;且待捉了劉備,那時方以所許之物相送。”布怒罵袁術失信,欲起兵伐之。陳宮曰:“不可。術據壽春,兵多糧廣,不可輕敵。不如請玄德還屯小沛,使為我羽翼。他日令玄德為先鋒,那時先取袁術,後取袁紹,可縱橫天下矣。”布聽其言,令人齎書迎玄德回。卻說玄德引兵東取廣陵,被袁術劫寨,折兵大半。回來正遇呂布之使,呈上書劄,玄德大喜。關、張曰:“呂布乃無義之人,不可信也。”玄德曰:“彼既以好情待我,奈何疑之!”遂來到徐州。布恐玄德疑惑,先令人送還家眷。甘、麋二夫人見玄德,具說呂布令兵把定宅門。禁諸人不得入;又常使侍妾送物,未嚐有缺。玄德謂關、張曰:“我知呂布必不害我家眷也。”乃入城謝呂布。張飛恨呂布,不肯隨往,先奉二嫂往小沛去了。玄德入見呂布拜謝。呂布曰:“我非欲奪城;因令弟張飛在此恃酒殺人,恐有失事,故來守之耳。”玄德曰:“備欲讓兄久矣。”布假意仍讓玄德。玄德力辭,還屯小沛住紮。關、張心中不忿。玄德曰:“屈身守分,以待天時,不可與命爭也。”呂布令人送糧米緞匹。自此兩家和好,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