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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眼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星星點點慘綠的火焰似淚水般從虛空中墜落。腳底的小路筆直而狹窄,路旁影影綽綽開滿了紅花,潺潺的水聲從昏暗中隱約傳來——這是哪裏?

源仲靜靜站在原地,心底朦朧卻又猶豫,要不要往前走?他有一種直覺,仿佛繼續向前的話,他會失去一些東西,心底那些纏綿的牽掛,腦海中那模糊的身影,都會被他徹底遺忘。

他曾思慕過誰?憂傷卻又甜蜜,難以忘懷的柔軟心緒。

黑暗中似是有個飄渺的聲音在低低回答他心中那些迷惘的疑問:「向前走吧,不要有任何留戀。」

可他還沒有想起那個人,是不是有刻骨銘心的愛過?

「所有都已終結,這裏是你的歸處,也將是你遺忘一切出發的地方。」

還不想走,讓他多留片刻可以嗎?好像快要捉住腦海中破碎支離的畫麵了,雪白的衣袂,烏黑的長發,還有那雙讓人魂牽夢縈的清冷雙眸,那是他愛過的人?

「此處是愛怨情仇終結之所,存在過的終將消逝,消逝的也終會被世間所遺忘。忘卻吧,去向你的新生,這碗水會滌去你的一切憂愁煩惱。」

一雙修長白皙的手自黑暗中伸出,掌中端著一隻琉璃碗,碗內水色清澈見底,不見一絲漣漪。

源仲隻覺恍然如夢,他慢慢接過那隻冰冷的琉璃碗,它出乎意料地沉重,隨著他的動作,碗內的清水蕩出片片漣漪,原本清澈見底的水竟好似突然藏了無數畫麵,其色溶溶,斑斕耀眼。

他的一生都藏在了這碗色彩斑駁的水中。

紅色是那些為他所殺戮之人流淌出的鮮血;綠色是小洞天裏樹蔭成群;白色是紛紛揚揚的飄雪;粉色是那些永不凋零的花朵;棕色是握在手中的香料木;黑色,是一個人濃密的秀發,還有秀發下清澈眼眸的色彩。

「喝下它,忘了吧。」虛幻飄渺的聲音誘惑著他。

像是被蠱惑了一般,源仲舉高琉璃碗放在唇邊,水氣冰寒徹骨,靠近了仿佛有無數耳語近在麵前。他有些疲憊地閉上雙眼,手腕微微傾斜,冰冷的水沾在了唇上。

身後忽然響起一個低柔的聲音:“源仲,不要喝。”

這無比輕柔的聲音一入耳,卻比最大的雷聲還要震撼心神,源仲的手腕不禁一顫,半碗水撒在了地上,化為虛無。

他猛然轉身,便見一個白衣少女靜靜立在黑暗中,黑寶石般的眼睛。一刹那,所有懵懂的感情全部歸向靈魂,他想起還有無數的話要和她說,可是都沒有來得及說。

他曾以為自己會恨,會妒忌,會問她泰和是誰?發泄般地將左手砍下還她,藉著她的淚水與悔恨,圓滿心中的失落。

但此時此刻這一切都不重要了,三個甲子的感情,他得到了回應,他們終於平等地站在一處。他從來也沒有後悔過在癸煊台上遇見她,懵懂的生命已經有了真正的意義,死而無憾。

源仲快步走向她,可是無論怎麼跑,怎麼飛躍,都無法靠近她身邊。

那飄渺的聲音驟然響起,帶著些許惱怒:“此乃輪回正業之地,即便是神女,也沒有資格擅入,請速速離去!”

輪回正業?他已經死了?源仲情不自禁低頭望著自己的身體,他是這樣蒼白而透明,如同殘像一般懸浮在半空,他竟真的死了!

奔跑的腳步緩緩停下,他靜靜望向譚音,忽然微微一笑,低聲道:“這不是夢?你在這裏?”

為了他來的嗎?

她也懸浮在半空,袖子與衣擺將手腳遮蓋,看起來倒比他更像一隻鬼魂,可她的眼睛裏又分明藏了一顆星,溫柔而明亮,直率地看著他。

“不是夢。”她的聲音像三月林間溫暖的風。

源仲的目光帶了些許狂熱,聲音卻越發低了下去:“之前的話……能再說一遍給我聽嗎?”

譚音靜了片刻,忽然搖頭:“我不在這裏說,你想聽,就和我一起回去。小洞天裏,想要我說多少遍都可以,一輩子也可以。”

一輩子……源仲心頭忽然微微酸楚,她說過會永遠陪著他,直到死亡降臨,現在,他已經死了。

他也緩緩搖頭,柔聲道:“譚音,我在這裏等你,我不喝忘川水。你不來,我不走。”

譚音麵上現出一層焦急之色:“不,和我走,你還可以活很久,不要留在這裏!”

“上麵的時間是有盡頭的。”源仲溫柔地看著她,“我想要無窮無盡的時間和你在一起。”

她的焦急之色更重,急道:“別留在這裏好麼?和我一起離開!”

為什麼她如此執著死生的問題?他的一生大部分時間都活在失落中,僅有生命最後的那段尾聲忽然有了色彩與聲音。對人世間,他毫無留戀,那裏沒有永遠,一切的一切都有盡頭。他隻想要與她的永遠。

身後那飄渺的聲音再度響起:“她是神女,死後不入輪回,因此想要將你帶回人間。為一己之私破壞輪回之道,將有暗火焚身,魂飛魄散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