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2 / 2)

可,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樣?譚音收回目光,假裝不在意。

心裏有個聲音在淡淡地反駁:那你為何還要留在他身邊?為何要用神之軀現身?你敢告訴他你真正的目的是等他死嗎?如果說了,你是不是很怕?

是的,她怕,怕他真正被傷心,可更怕的是他會離開她。源仲總是說,讓她不要離開他,但其實真正害怕的人是她,她不願想自己為什麼要害怕,因為想了也毫無意義,她隻能逃避。他們的存在不在一個層麵,何不讓他心滿意足渡過這一生,更何況,她的身體也開始隕滅……

假裝遺忘自己的最終目的,他與她會有無比歡樂的一生——心底的聲音這樣說。

譚音抬眼,源仲捧著畫朝她這裏走來,畫上寥寥數筆,白雪,山水,梅樹,佳人,仿佛呼之欲出。

“這畫怎麼樣?”源仲笑眯眯地問她。

譚音慢慢點頭:“嗯,好看。”

他將畫卷好,用紅綢係緊,晃了晃:“回去掛臥房床頭。”

譚音忍不住笑了:“為什麼是掛床頭?”

他促狹地眨眼:“辟邪啊,畫的是神女呢!”

這狡猾的有狐仙人,從不肯吐露真實心意,隻會旁敲側擊,然後用嬉笑的方式遮掩過去,小心翼翼地保護著自己的驕傲。

譚音隻有笑,彎腰去撿木頭人,冷不防小二雞突然又開始抽風,轉圈轉得好好的,突然兩隻胳膊張開,呼啦啦,像風車似的打起轉來,源仲站得近,被它幾巴掌狠狠抽在背上,砰砰亂響。

“哎喲,好疼!”他誇張地大叫,朝譚音撞過去。

她趕緊起身扶住他,他張開雙臂一把將她抱在懷裏,繼續誇張地叫:“好疼!岔氣了!”

這也太假了!譚音哭笑不得,僵在他懷裏,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腰:“……好點沒?”

他抱得更緊,聲音悶悶的:“再一會兒。”

譚音覺得自己像個木樁子,兩手無力地垂下,腦袋和肩膀被他使勁抱著,臉頰貼在他胸前,鼻端是他身上獨有的那種幽香,他的呼吸綿長,卻熾熱,噴在她耳邊,她的耳朵開始發燙。

她艱難地開口:“放、放開……”

他聲音更低:“你不願意,就掙開,掙開我。”

她是神女,要掙開他輕而易舉,甚至根本連掙紮都不需要。可是,真的要掙開?她甚至可以想象掙開後,他臉上會有怎樣的表情,那雙漂亮的眼睛會蘊含怎樣的傷心與失望。她不願見到這樣的情形。

譚音覺得全身每一寸皮膚都在發麻,掙開麼?不,是她自己不想掙紮,連一根小指頭都不願離開。她僵硬地被他用這種怪異的姿勢緊緊抱著,很久很久,動也不動。

源仲貼著她的耳朵,聲音變得狂熱:“你不會掙開,我知道,你喜歡我,是不是?你不願說。”

你喜歡我,你不願說。在夢裏,他也說過同樣的話。

譚音笑了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那種仿佛灼燒靈魂般的痛楚在體內漸漸蔓延——她已經要隕滅了,為什麼不可以?她不想孤獨的魂飛魄散,她想與他在一起,無論什麼目的。

她緩慢地抬起手,膽怯似的,極慢極慢地,輕輕環住他的腰。

源仲發出類似呻吟的歎息,他低下頭,柔軟而滾燙的唇慌亂地落在她微涼的唇上,他在顫抖,從頭到腳,連嘴唇也在瑟瑟發抖。

也或許,顫抖的人是她,燒灼靈魂的痛楚在四肢百骸裏流竄,她覺得心裏有什麼東西落下去了,身上一會兒熱,一會兒冰冷,唯有他的唇,那麼燙,燙得她無所適從。

“我愛你……”他的聲音急促而輕微,在她麵上細細親吻,大膽而放肆地吐露心聲,“我愛你。”

譚音緊緊閉著雙眼,他慌亂而笨拙的嘴唇最終停在她額頭上,然後扶著她的後腦勺,緊緊擁抱著,耳畔細細清朗的風聲呼嘯而過,小二雞還在抽風地轉圈,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響,源小仲不知躲在哪裏,這方天地,隻有他們兩。

譚音慢慢睜開眼,將右手手套一點一點扯下來,她清楚地看見,原本隻有指尖是透明光屑的右手,此刻半個手掌都變成了透明的光屑。

她懼怕似的,猛然拉回手套,眼前一片模糊,淚水潸潸而下。

她的人劫,原來,這裏,這個人,是她的人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