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仲咳了一聲,笑眯眯地看著譚音:“我也給它取了名字,叫小二雞。”
小二雞……譚音不由自主想起初見他的那些日子,這頑劣多疑又冷酷的大僧侶,就不正經地叫她“小雞”。那時候他一點也不討喜,臉上掛著數不清的假臉皮,麵上一團和氣,心裏卻比冰還要冷。
那時候,她心懷身為天神的高傲,對他所有感受與懷疑視若無睹,他們倆的關係實在有夠糟糕。
譚音回想這些過往,竟然莞爾,玩心又起,斯斯文文地行禮:“是,大僧侶殿下。”
他故意板起臉,將她的胳膊一拽:“大膽侍女,本殿下命你來我房裏,教我把小二雞變得美貌些,不許拒絕。”
好在他的技巧實在拙劣,小二雞可以改動的地方很多,可他不肯讓譚音出手,非要親手改,她少不得用木料切成個人頭大小的形狀,一刀刀教他如何將五官做得更細致些。
匆匆一夜幾乎是眨眼間過去,清晨的第一綹日光落在窗欞上的時候,小二雞的臉終於變得美貌許多,雖然依然粗糙,但猛然一看已經與譚音現在的輪廓有六七分相似。
源仲手裏還捏著刻刀,人卻已趴在木案上沉沉睡去,縱然他是仙人,但很顯然這些天他過得並不清閑,眼底甚至泛起一層淡淡的青色。他熟睡的模樣像個小孩兒,嘴唇無辜地微微翹起,濃密的長睫毛微微發抖,不知做著什麼夢,把手裏的刻刀捏得死緊死緊。
譚音蹲在他麵前仔細端詳他的臉。他長得與泰和截然不同,泰和眉眼生得特別和氣,甚至可以稱得上秀麗,成日笑眯眯的,源仲的臉乍一看卻顯得很冷漠,並不好親近,可他的眼睛生得很柔和,嫵媚地上挑,起初這雙美麗的眼睛裏盛滿冷意,後來寒冰融化,裏麵開始蘊含笑意,很炫目。
譚音幹咳一聲,站起來,取了床上的被子輕輕蓋在他身上,他微微動了一下,卻沒醒。
她吹了一口氣,窗簾悄無聲息地落下,遮住了積雪清晨略顯刺目的陽光,一室寂靜,隻有源仲低微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譚音靠著牆慢慢坐在地上,此時此刻,她並不孤獨,至少,源仲在她身邊。
她脫下手套,露出那些已經化作透明光屑的指尖,沒有奇跡出現,半透明的指尖並沒有恢複原狀,她也沒有看走眼,這具神之軀確確實實是正在隕滅。
她疲憊地將手套戴好,在乾坤袋裏摸索片刻,將神水晶的匣子取出來,遲疑了很久,又放了回去。
濃霧遮蔽視線,譚音覺得自己在焚心似火地尋找著什麼,可她什麼也看不見,隻有不停地跑。
忽然,眼前紅光大作,墮落成魔的韓女出現在她麵前,她是那麼巨大,左手托著一塊透明無暇的神水晶,泰和閉目安詳地沉睡其中。
“無雙,泰和是我的了。”韓女笑吟吟地用赤紅的雙眼看著她,語調溫柔,“他的左手再也回不來,我要他死,他就得死。”
譚音張開嘴,想說話,卻發覺自己發不出聲音。
她驚恐地看著韓女捏碎那塊神水晶,泰和的身體也隨之變成了粉末。
韓女的右手忽然伸出來,掌心托著另一個人,卻是源仲,他似乎睡得正香,全然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這個下界卑賤的仙人,死在我手中,是他的榮幸。”韓女巨大的手掌合攏,源仲的身體也變成了粉末。
譚音隻覺渾身一陣陣發抖,她想要放出神力阻止韓女瘋狂的行徑,卻駭然發現自己的身體不能動了,她低下頭,她的身體全部變成透明的光屑,正在被風吹散開。
韓女哈哈大笑:“無雙!你的人劫降臨了!你渡不過這個劫數的!魂飛魄散吧!”
譚音猛然睜開眼,遍體被冷汗濕透,她回到了自己的神之軀中,卻依然會做夢,因為身體開始隕滅的結果嗎?
她大口喘息著,茫然四顧,這裏是源仲的臥房,光線陰暗,源仲還趴在木案上沉睡著,呼吸香甜。
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渾身冰涼,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人劫……她確信自己聽過這兩個字,韓女成魔的身體,她也知道自己見過,可她就是想不起,記憶仿佛被什麼人刻意遮擋,她無能為力。
她的人劫……譚音疲倦得不願再去想任何事,在源仲香甜的呼吸聲中再度合上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