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窗都關得很嚴,有縫隙處全部封上了棉條,小客廳裏又暖又香,有狐一族不愧是喜愛製香的部族,連燒的炭也是香的,而且炭塊都製成五瓣梅花或九瓣蓮花的式樣,十分精巧。
譚音用鉗子夾起一塊左右看,忽聽源仲問道:“為什麼把機關人做成我的模樣?”
她自己也搞不懂這個問題的答案,又冷不防被他問到,手裏的鉗子握不住,炭塊掉回了炭爐裏。她低頭把鉗子拿在手裏玩來玩去,囁嚅半天,才低聲道:“我不知道……做好了就這樣了。”
門簾被人掀開,源小仲一副賢妻良母的模樣端著茶杯茶壺給他們斟茶,緊跟著像怕打擾他們似的,用托盤捂著臉跑了出去。
源仲又是氣,又想笑,最後故意冷道:“把我做成這個樣子,你就開心了。”
譚音很迷惘:“他不是和你一樣麼?”
“長得是一樣。”他歎一口氣,“可性子完全不同,你太不了解男人了。”
譚音低聲道:“他會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其實我完全無法控製,他和我做的那些木頭人不一樣……我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機關人。”
“也是最後一次。”源仲接過她的話,不容置疑地,再說一遍,“最後一次,不許做別人的。”
譚音茫然抬頭看他,他臉上的表情她沒見過,又希冀,又想隱藏,帶著一絲痛楚,然而眼底又是喜悅的,像藏了一朵顫巍巍的小花苞。
她情不自禁點了點頭,他眼裏那朵花兒一下子就盛開了,他小心翼翼垂下眼瞼,護著它不給人看到似的,半晌,帶著點得意張狂的玩笑語氣開口道:“因為你喜歡我,所以才會把機關人做成我的模樣吧?”
她想搖頭,可是脖子執拗地不肯動一下,憋了半天,也隻好垂下腦袋,一聲不吭。
小客廳陷入一種奇異的沉默裏,譚音覺著自己該離開,去二樓她的那個亂糟糟的屋子裏蹲著,再做點什麼別的東西轉移一下注意力,可她又舍不得走,炭火烤得她渾身暖洋洋的,腦子裏都暖洋洋的。
過了好久,也可能隻過了一會兒,她有些心不在焉,忽聽源仲說道:“等雪停了,咱們去外麵大些的城鎮逛逛,我要買些東西。”
記得他曾說過,離開了方外山,想要遊山玩水來著,結果他們在這個小洞天裏住了好幾個月,看上去他沒有半點想離開的意思。這樣也好,遠離塵世,遠離被韓女蠱惑的那些戰鬼,他就這樣安安靜靜活到老死……
這突如其來的念頭讓譚音忽然感到一陣不舒服,那個快被她遺忘的丟在腦後的最終目的大喇喇地跳出來。她都快忘了,她陪著他,是為了等著他死。她發覺自己很不情願去深想這個問題。
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對,他不知道,她不說,仙人的一輩子不過數千年,陪著他一輩子……有什麼不可以呢?
她甘願做這幾千年的凡人小工匠,夏天流汗,冬天發抖,每天做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東西,就在這幽麗的洞天裏,他的一輩子,隻有他們兩個。
她不光是為了泰和才願意這樣做,所以,沒有什麼不對。
沒有什麼不對。
門簾又被人掀起,源小仲端著賢妻良母的臉,慈祥和藹地給他們送來了兩碗熱湯,不知用什麼東西做的,濃湯是淡紅色的,聞起來甜絲絲,還帶著一絲清醇的酒氣。
譚音舀了一勺送嘴裏,甜糯滑軟,芬芳濃鬱,滋味實在妙不可言,她自己都驚呆了:“源小仲,你做的東西這麼好吃。”
源小仲扭著衣帶含笑低聲道:“你們喜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