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 3)

源仲這是生平第一次親眼見工匠製作東西,起初見她一會兒鋸一塊木頭用小刀又雕又鑿,怪沒勁的,可她那雙手像變戲法似的,沒幾下就弄出個小小的木頭人來,有鼻子有眼睛,頭上還戴了一頂可笑的帽子,栩栩如生,他不由看得入迷。

她又用楊木替小人做五髒六腑,巴掌大的木頭人,五髒六腑得有多小?源仲隻覺她那雙手簡直不可思議,連個顫都沒打一下,又穩又快,一顆小小的心髒漸漸在她掌心現出雛形。

天色漸漸黑了下去,源仲點燃蠟燭,隻見譚音替做好的小小木頭人穿上一件十分合適的小小的白色袍子,式樣十分古老——她這是做木偶玩嗎?

沒有人回答他的疑問,譚音從桌上拿了茶壺,輕輕揭開小木頭人頭頂的帽子——那帽子原來是個蓋子,下麵的頭頂藏著個比針尖大不了多少的小孔。她又取了一個更小的漏鬥,漏鬥下方的嘴插進那小孔裏,然後灌了小半壺茶水進去。

小木頭人突然動了起來,起初隻不過是動動胳膊動動腿,動作十分笨拙可笑,緊跟著突然雙手朝上,開始跳起舞來,舞姿十分古老。

源仲目瞪口呆地看著木頭人臉上的五官動起來,眼睛眨動,嘴唇翕動,然後它突然張開嘴,聽起來十分可笑尖細的歌聲從它嘴裏傳出。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日之方中,在前上處。”

木頭人一邊唱一邊跳,身上的白袍子飄來飄去,頗有瀟灑之意。

“碩人俁俁,公庭萬舞。有力如虎,執轡如組。左手執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錫爵。”

這本是歌頌舞者雄壯英姿的詩,可讓這細小的木頭人跳出十分滑稽的味道來,頭上的帽子一會兒歪過來,一會兒歪過去,好像隨時會掉下去。

它忽又捧心做思念仰慕狀:“山有榛,隰有苓。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歌聲嫋嫋,漸漸微不可聞,小木頭人轉了個圈,給大僧侶恭恭敬敬地合十行禮,跟著再也不動了。

源仲覺著自己的下巴好像快要掉下去了,他一把撈起那個小木頭人,扒開衣服帽子,翻來覆去地看,怎麼也看不出它到底是怎麼能唱能跳的。

“你……”他盯著譚音,什麼也說不出來,什麼叫神乎其技,他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

譚音抬頭看他,燭火映在她眼底,亮晶晶的。

“你喜歡嗎?”她問得很真誠很期待。

他應該會喜歡吧?當年她第一次做了會唱歌跳舞的木頭人給泰和看,泰和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大僧侶現在的表情跟泰和一模一樣。

可是她等了好半天,源仲也不說話,他隻是眼怔怔地看著她,好像第一次認識她。

“喜歡嗎?”譚音有點擔心,小木頭人能把泰和逗笑,怎麼這隻狐狸卻毫無反應?

源仲還是不說話,他隻是盯著她,一直盯著,她雪白的臉還有烏溜溜的眼珠子,她黑寶石般的眼睛裏充滿了單純的期待,他情不自禁又想起高台上那雙眼眸。

好像有幾萬隻蝴蝶飛進了耳朵裏,他略顯狼狽地垂下頭,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他完全沒有辦法昧著良心說不喜歡。

“……嗯。”他微不可聞地表示肯定,捏著小木頭人舍不得放,拇指來來回回把它的帽子撥來撥去,又慌張又心不在焉似的。

“那就送給你。”譚音麵上第一次露出開心的笑意,“謝謝你,你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