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仲閉目合十,默念禱文。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緩緩睜開眼,看著被凍在冰裏的六個戰鬼,長舒一口氣,突然不知想到了什麼,哎喲一聲,跑到冰上一看,果然見譚音被凍在冰裏。
這下不死也得死了,源仲蹲下來隔著冰摸摸她的臉,可憐的美人,死的時候滿臉血,也不知是不是被毀容了。
“抱歉了。”他低聲道,“沒能救到你,過幾日再來為你收殮屍骨,安心回歸故鄉。”
她血染的胸前有一隻斷開的五彩小風車,還是他之前送的。多漂亮的小姑娘,就這麼陰差陽錯的死了。源仲傷心地拍拍身上的灰,起身走了。
譚音慢慢睜開眼,渾身上下隻有一個感覺:冰冷。
她試著動動手腳,但身體卻仿佛被凍住了一般,紋絲不能動。後背和腦袋上的劇痛讓她心生警惕,她這具身體隻怕是受了致命傷,左腿膝蓋以下更是沒了知覺,不知道是不是斷了。
她不能讓這個身體死掉。
她張開嘴,輕輕吹了一口氣,凍住身體的寒冰立即像粉末般碎開,她艱難地坐起,兩隻手好像都骨折了,手指不停使喚。她的額骨似乎也碎了,鮮血染紅視界,看不清周圍的景象,隻隱隱約約感覺極其寒冷,觸手可及之處全是冰。
冰……她忽然驚覺了什麼似的,艱難地用袖子抹去眼前的血跡,四處張望。
身周方圓十幾丈都覆蓋著厚厚的冰雪,似乎有六個人也被凍在冰裏。這不是普通的冰,或許這凡間再也沒有人比她更熟悉這冰雪中所覆蓋的威力與霸道。
那是泰和的手。
譚音心神激蕩,一個猛子站起來,左腿立即一陣無力,她又狠狠摔了下去。
泰和……她滿心感慨地觸摸寒冰,時隔五千年,終於再見這片死寂的冰海。
四下裏一片安靜,唯有山風輕拂,譚音悵然四顧,周圍山地扭曲,樹林被夷平大片,除了被凍在冰裏的六個戰鬼,周圍半個人影都沒有,那隻狡猾的狐狸僧侶想必一定是全身而退了。
她太大意了,出了這樣的事,她要怎麼回到大僧侶身邊,她又怎麼才能解釋得清楚?
和他說其實你沒凍住我?還是我命大沒死掉?這種謊言三歲孩子都不會相信,更何況大僧侶麵熱心冷,聰敏多疑。
可眼下這問題並不是最重要的,這具身體全身骨頭幾乎碎了一半,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用。
譚音無力地躺下去,緩緩閉上眼,破碎的額頭慢慢合攏,骨折的小腿與手臂也在慢慢消腫,過了小半個時辰,她才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除了臉上身上觸目驚心的血跡,她已經完全恢複原樣。
她摸了摸心口,胸膛是一片冰涼,這具身體還是死了,心髒停止了跳動,這樣下去就算身體被修補好,過不了多久也會開始腐爛,那情景自然是十分恐怖的。
譚音長歎一聲,雙手疲憊地捂住臉,全身上下籠罩在清冷的白光中,遠遠望去,就像一團清瑩玲瓏的小月亮。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譚音慢慢起身,環視四周,這裏經曆過一場激烈的死鬥,地形都變了,加上這六隻被凍在冰裏的戰鬼,倘若被人發覺,隻怕麻煩。
她在乾坤袋裏掏了一陣,取出一件拇指大小的小玩意,潔白瑩潤,形狀像一隻螺螄殼。這是她生前做的玲瓏屋,就連老父都沒有這種細致精湛的手藝,可以把玲瓏屋做的這麼小。
玲瓏屋拋出,見風就長,瞬間將這小半個山頭都吞噬了進去,漸漸地,卻又變成透明的,與融融夜色合在一處。此時山風依舊,樹林隱隱,變形的山地與戰鬼們被凍住的屍體早已不見蹤影。
譚音轉身便走,突然,懷裏掉出個五彩斑斕的東西,卻是方才那隻斷了的小風車。
她撥了撥它,它又晃晃悠悠地轉了起來,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泰和,他坐在天河畔,手裏正玩著同樣五彩斑斕的一隻小風車。
她又想起離開時,韓女的淚水,泰和倘若醒著,不會愛看她流淚的模樣。
她還想起自己默默守了五千年,五千年滄海桑田,她卻沒有變,什麼都沒有變。
譚音歎息一聲,揚手把小風車拋了出去。
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見君子,樂且有儀。泛泛楊舟,載沉載浮。既見君子,我心則休。
這是她的選擇,也是她可以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這世間紛紛擾擾,有多少生離死別,上窮碧落下黃泉,兩兩相望不相守。她卻可以為泰和做一件最重要的事,她已經是其中的幸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