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夏時
01
盛夏。
大雨滂沱,漉漉冷風擁塞入窗縫,厚重的米色遮光窗簾隨風搖曳。B市已經連續高溫超過二十天,難得如此涼爽的夜晚,躺在大床上的年輕女子睡得正熟。這樣的好天氣,任誰都想好好睡一大覺到天亮。
然而李韻韻沒有這樣的好福氣。
她已經連續幾晚沒著家,好容易因著大雨天氣提前回家,匆匆衝個澡躺在床上,幾乎沾枕就著。睡不到兩個小時,放在枕邊的手機氣急敗壞地響了起來。睡覺時把手機放在枕邊並不是個好習慣,可對於她這樣24小時隨時都可能開始工作的人來說,任何時刻把手機放在隨手能夠觸到的地方,反而成了某種必須。
手機鈴聲響了兩聲,李韻韻已經睜開眼,細長的手指一撈,手機貼在耳邊:“喂?”
電話那端大概極少聽到她這樣的聲音,一時間竟然愣住了。在大多數人的印象裏,李韻韻的聲音跟她的人一樣,清冷簡潔,極少有此時這樣沙啞慵懶的時刻。
李韻韻沒有聽到聲音,不由側過眼看了眼手機上的號碼,確認對方並不是毫無緊要的人,便又問了句:“喂?現在是夜裏一點,小宗你有事嗎?”
電話那端叫做小宗的人猛地反應過來,連忙說:“有事!我有事!出大事了韻韻姐!”
入行以來,李韻韻最不喜歡聽的幾句話,其中就包括了這句“出大事了”。
也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時候開始流行起來的。但流行起來之後,許多年輕人哪怕講個八卦,都願意用這句話作為開場白。
“出大事了!”語氣裏帶了兩分驚慌,剩下的八分是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的唯恐天下不亂。
不過李韻韻很清楚,全天下誰唯恐天下不亂,小宗也不會。作為陳魚的最新一任助理,他恐怕是天底下最後那個願意看到陳魚“出亂子”的人。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李韻韻已經徹底清醒過來。她從床上坐起來,有條不紊地穿上拖鞋,單手把頭發攏在一邊,起身去拿自己的衣物:“是陳魚?出什麼事了,你慢點說。”
前後不過短短十幾秒,李韻韻的嗓音已經恢複了慣常的冷靜。電話那端的大男孩抓了把頭發,低頭看著臥在自己腳邊睡死過去的女孩,狠狠咬著自己拇指關節,壓低聲音說:“今晚從公司出來,本來說好要回家早點休息的,可小魚看到了有關張揚的那條新聞,整個人就炸了,非要來酒吧喝酒。本來喝點酒也沒什麼,可我們在家酒吧跟張揚那個最新的緋聞女友撞個正著,小魚就上去跟人家拚酒,後來還把那女的給打了……”
李韻韻拿衣服的手頓了頓,平靜的臉龐上終於有了一絲波動:“打了?打到什麼程度?”她這會兒腦子也差不多完全清醒了,聽到小宗敘述了一多半,突然意識到一個更重要的問題:“不是在酒吧鬧起來的嗎,你周圍怎麼這麼安靜,你們在哪?”
說到這小宗眼淚都快下來了:“她拿酒瓶把人給開瓢了,我攔都沒攔住!後來事兒就收不住了!有人認出小魚,追著我倆拍照,然後她又喝多了……我怕被人拍到照片見報,就把她拖到酒窖來了……”
“酒窖?”李韻韻也是服氣了,“她已經睡死過去了是嗎?”
根據她對陳魚的了解,但凡她還有一絲清醒的意識,也不會任由小宗把整件事跟自己這麼抖落個一清二楚,肯定早氣得跳腳直接奪過電話掛了。哦,她還醉了,把手機直接摔個稀巴爛的可能性更大。
聽到李韻韻根本稱不上疑問的疑問句,小宗含著熱淚吐出一個“對”字,然後雙手舉著電話,估計這會兒如果開的是視頻,他能直接給李韻韻跪下磕頭了:“韻韻姐,我知道是我工作沒做到位,不應該沒攔住小魚!不應該讓她由著性兒鬧!可現在這事兒真的鬧大了!我們倆現在就在酒窖的一個小單間裏,你能不能過來救救我們!”
李韻韻把手機開著免提放在沙發上,這會兒已經脫掉睡裙換上外出的裝束,聽到這,她動作頓了一下,拿過手機對著話筒說:“徐小宗,你聽好。現在不是哭還有跪下給我道歉的時候,等事情解決了我們秋後算總賬也不遲。現在,立刻,馬上,你把門反鎖上,把陳魚給我藏瓷實了,別讓任何人看到她這副樣子,地址報給我,十分鍾內我讓人過去把事平了。”
02
十分鍾後,徐小宗後背抵著門站在幾乎看不到一絲光亮的房間裏,對著手機屏幕上李韻韻的號碼一疊聲地念佛,就聽身後突然傳來兩聲敲門聲。
聲音不大,不急,但又很篤定。
這感覺像是韻韻姐本人來了啊!
徐小宗兩股戰戰,都快給跪了!據他所知李韻韻的家距離這家酒吧怎麼也得有半小時車程吧,就算大半夜B城不堵車,這也得是神一樣的車技才能在他打完電話後十分鍾就趕到酒窖小單間門口啊!
徐小宗轉過身,一手握住門把手,聲音瑟瑟帶著顫:“韻韻姐?”
一門之隔的那人靜默片刻,開口說了句:“開門。”
徐小宗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就說:“這,這沒人!”
話一出口,自己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他也沒跟著陳魚喝酒啊,怎麼腦子也進水了!
這回門外那人反應很快:“徐小宗,開門。”
有備而來啊!連他叫什麼都打聽清楚了!徐小宗嚇得險些咬破了自己的大拇指關節,倒退兩步想往後躲,沒想到腳後跟直接踢到了陳魚的腰。
蜷縮著躺在木地板上的少女哼了一聲,張嘴嘟囔了句:“張揚,你這個混蛋……”
裏裏外外都太安靜,所以這句嘟囔實在清晰。
徐小宗這回沒有絲毫猶豫地直接哭了,嚇的。
一邊哭還沒忘了揮舞著十根手指頭給李韻韻編輯微信:“韻韻姐,完蛋了!娛記已經直接堵門口了!他們連我叫什麼都打聽清楚了!還有!陳魚剛剛不小心出聲了!”
坐在自己的黑色雷諾車正等綠燈的李韻韻聽到手機響了一聲,拿過來一看屏幕上顯示的那行字,直接把手機扔回座位。油門一踩,她闖紅燈了!
趕到這家“King”酒吧門口時,李韻韻身上的裙子已經裏裏外外濕了個遍。畢竟是暴雨,就是把門口不遠那個賣冰激淩攤子的太陽傘拿過來也頂不了多大用。然而李韻韻顧不上這些,走到酒吧門口她把傘隨手一扔,推開門就往裏衝。
整間酒吧靜悄悄的,隻亮了一盞燈。
King酒吧很大,分上下兩層,這地方從前李韻韻也來過兩次,都是為了看著陳魚不讓她太出格。這間酒吧開了還不到三個月,但在B城很火,一是據說酒吧的注資人很有點來頭,人脈很廣,最初趕來撐場子的幾波人都是各個圈子的大咖,硬是把酒吧的名氣一夜之間給捧了起來。二就是這間酒吧的設計特色,一樓大廳中央是個帶一圈水池的圓形舞台,二樓有許多半封閉式的小隔間,既不妨礙看一樓舞台的表演,私密性又很好,許多不願意被露臉又想出來放放風的明星都很喜歡這兒。
可這個地方無論任何夜晚都是燈火通明的。
自從三個月前開始營業之初,從沒有哪天在淩晨五點之前滅過哪怕一盞燈。
推開門走進來的第一秒,李韻韻甚至想退出去看看頭頂的招牌,她覺得自己大概是走錯地方了。
但下一秒,她就知道出了錯的不是自己。右手邊斜前方的一張桌子上刻著四個歪歪扭扭的字母,那正是這間酒吧的名字:KING。
又往前走了兩步,李韻韻才看到,整間酒吧碩果僅存的那盞燈底下坐了個人。他穿了一身黑,而酒吧的主要裝修色調就是黑,再加上光線昏暗,一開始李韻韻壓根都沒留意到那個地放還坐了個人。
李韻韻這人膽子也大,一看到有人,張口就問:“請問——”
那個人在聽到聲音的第一時間轉過身。
兩相對比,李韻韻實在狼狽到了極點。她出門時特意挑了件料子厚實的黑裙子,可這個地方身處諸多小巷之中,車子是開不進來的。她隻能撐了傘一路走過來。雨太大,風也不小,她全身上下幾乎都濕透了。刻意打薄的有點短的發絲黏在臉上,她沒有化妝的習慣,這樣的夜晚這麼緊急的時候更不可能化妝,睡了兩個小時被一個電話喊來這裏,眼皮還有點腫,臉頰染上一絲不太正常的緋紅,那是被冷風和雨水凍的……
可對方卻全身上下無一不穩妥。剪裁合體的黑色手工西裝,白色夏爾凡府綢襯衫,搭配冰藍色小波點領帶,臉上的神情冰冷得近乎一絲不苟。他的身材很高大,坐在酒吧特有的那種木頭圓凳上,一條腿撐在地上毫不費力。他轉過身的時候,保持著抱著手臂的姿勢,以一種極為挑剔的目光將李韻韻從頭看到腳,又從腳打量到頭,目光回到她的臉上,慢吞吞地說了句:“來這麼晚,還不如不來。”
李韻韻不傻,麵前這位確實是個生麵孔,沒見過,但她可以猜啊!
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間酒吧,還對自己這麼沒好氣地一番挑剔,放眼整個B城還能有誰?
再聯係二十多分鍾前徐小宗發的那條微信,說有“娛記”提前趕到都堵到他門口了。恐怕說的就是眼前這位吧。
不過也真是夠背的。她帶著自己的班子入駐星輝娛樂已經超過三個月,卻一直無緣得見星輝真正的大老板。
她也不是沒設想過,會在什麼時間、哪個地方、以怎樣一種形式和這位傳聞中長相身世無一不優的大老板完整下屬和上司間的第一次會麵。但怎麼都沒想到,會是眼下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