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好久不見

她辛苦經營四年的愛情,開始得悄無聲息,結束的時候,也靜悄悄地沒一絲聲響。

天色未暗,雪已經下了起來。這場雪來得有些早,也沒有任何預兆,就那麼洋洋灑灑地下了起來,在十月份的天氣裏,怎麼看怎麼像是個異兆。氣象台公布天氣時也說,這是平城三十幾年來最早的一場冬雪。

雪花簌簌抖落,如同沉甸甸的鵝毛,不顧風的意願,迫不及待地為大地鋪了厚厚一層絨毯。生活在這座城市的人們,在這個時間,紛紛忙著歸家、采購、聚會,對於這樣突如其來的天氣變化,總是抱怨多過喜悅。

鍾情腳踩兩寸半高跟鞋,一路蹚著雪深一腳淺一腳,終於到了酒店宴會廳。伸手推開兩扇鎏金大門,溫暖而嘈雜的氣息撲麵而來,讓她不禁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她裹緊了身上的黑色大衣,摩肩接踵地穿過人群,朝著最熱鬧那一處走過去。

還未走近,迎麵走來一個年輕女孩,乳白色小羊皮靴,橘粉色娃娃裙,頭上戴著一隻亮閃閃的水晶發箍,整個人看上去溫暖又精致。鍾情定睛一看,原來是李茶,認真論起來,算是她在平城工作後結識的唯一至交好友。

大概類似的場合從前也見過不少,李茶的動作非常利索,轉眼就端了兩杯香檳回來。一見鍾情還站在原地,就小聲埋怨:“鍾情姐,你別傻站在這啊。你看這屋裏還有誰穿著大衣!”

鍾情收回望著遠方的視線,回過神一看,果然,宴會廳裏人影憧憧,男士都穿著西裝襯衫,女孩子的打扮更清涼,有的那腳底下高跟鞋還是露腳趾的。

李茶塞給她一杯香檳,推著她一路向前:“你先去衣帽間把大衣掛在那,然後咱們一起去弄點吃的。折騰到現在,我都有點餓了。”

說有點餓,真是含蓄。鍾情從大衣口袋裏摸出手機看了一眼,八點十三分,過去這個時間早就吃過晚飯了。如果不是因為心情有異,她大概比李茶更早喊餓。

衣帽間裏沒有人。鍾情把手機取出來,大衣交給一旁的服務生,有點心不在焉地朝外走去。

端著香檳悶頭往外走,突然就覺手背一涼,淺金色的液體一部分淋在手上,還有一部分灑在對方寶藍色的西裝。鍾情知道是自己沒好好看路,連聲道歉,想找紙巾,又發現自己脫掉大衣,身上壓根沒有裝紙巾的地方。正慌亂著,就聽對方調侃道:“難得見到鍾小姐也有這麼手忙腳亂的時候。”

鍾情聽著這把聲音耳熟,慌忙抬起頭看向對方的麵容,就見跟自己幾乎撞個滿懷的不是別人,正是星瀾的死對頭——卓晨公司的總經理,黎邵晨。

黎邵晨此人,雖然不是什麼豪門巨富,但也稱得上帝都商圈的一號人物。傳聞此人才從軍校畢業,就被家裏老爹扔進部隊,混了三四年,一路從小兵升到上尉,期間還輕輕鬆鬆撈了兩個三等功。本來所有人都以為他會跟老爹一樣,在部隊裏踏踏實實幹下去,哪知道人家突然來個華麗轉身,跟領導打個報告,直接從部隊退役了。然後跟兩個相識多年的好哥們兒,一起合夥開了間進出口公司,前後不過三年左右的光景,就做得風生水起,也就是如今業內有口皆碑的“卓晨”。

星瀾此前力爭得到投資商的青眼,為自己找到堅實靠山,其中也很是費了一番周折。而在這件事上,曾經星瀾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卓晨。鍾情作為星瀾的代表人,此次和投資商全麵接洽,也與黎邵晨幾次針鋒相對,兩個人對彼此的印象可都深刻得很。

鍾情對黎邵晨的多方麵了解,說起來還真是多虧了李茶這個“百事通”,對於他和卓晨公司的曆史,如今勉強也算了若指掌。黎邵晨模樣好,嘴巴甜,對待女人更是風度翩翩,說起來應該沒有女人會不喜歡他。可鍾情卻在他手上吃過兩次虧,因此兩人見麵,尤其還在今天這種場合,鍾情很難對他擺出什麼好臉色。

見到鍾情冷著一張臉不講話,黎邵晨扯出一抹微笑,從口袋裏取出一方與領帶同色的手帕,遞到了鍾情手中:“鍾小姐,你看起來臉色不大好,需不需要我扶你去休息區小坐片刻?”

鍾情把手帕塞回他掌中,垂下眼睫:“抱歉弄髒了你的西裝,我還有事,先失陪了。”

兩個人的手指相接不過一瞬,黎邵晨感覺到她指尖冰涼,又見她臉色蒼白,便多說了句:“鍾小姐,你今天很美。”

鍾情原本已經轉過身,聽了這話又轉回頭,眼睛卻沒有跟他的視線相接,茫茫然的,也不知是看著什麼地方:“謝謝。”

黎邵晨望著她瘦削的身影,目光裏隱隱含著一絲隱憂。

年底星瀾公司的晚會,不僅僅是犒勞員工的慶功宴,同時也是跟同行交流的晚宴。地點選在楓國酒店的宴會廳,已經足以彰顯星瀾眼下的資本和臉麵,自然少不了形形色色的人前來捧場。

鍾情步履匆匆走出試衣間,適逢公司大boss正在台上發表演講。星瀾的老總石路成年屆五十,雖然有點禿頂外加酒糟鼻,身材保養得還算不錯,一雙大眼也目光炯炯。都說人逢喜事,這一次星瀾的成功,讓這位素來注重保持涵養的老總也激動得紅了臉膛:“我今天的話有些囉嗦了,各位見諒。希望大家玩得開心。”

人群中響起掌聲和口哨聲。石路成朝著大家瀟灑一笑,晃了晃話筒:“我再說最後一句,今天晚會的最後一環,會有驚喜,敬請期待!”

鍾情多少聽得有些漫不經心,一路走到餐飲區,才看到李茶的嬌小身影。鍾情見她專注在挑選美食,便先去了不遠處的洗手間,把手臂上的香檳清洗幹淨。

或許是考慮到參加晚會的人大多穿著單薄,宴會廳裏的暖氣開得很足,一路走來隻覺溫暖如春。

鍾情低下頭掃了眼手機,安然無聲,手指掃開屏保,短信微信都看了一遍,什麼都沒有。她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臉色難看得嚇人,茫茫然抬起頭,就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那雙人影:身穿珍珠白色小禮服的女孩子,柔順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哪怕僅僅是個側臉,也格外優美動人;而那個身穿白色西裝的男人……鍾情閉了閉幹澀的雙眼,哪怕是閉上眼,她都認得那個男人是誰。

或許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身穿白色西裝的男人轉過身,看清她的容貌時,神色不是不震驚的。他的臉上一一閃過許多情緒:驚訝,難堪,猶豫……最終又歸於平靜。

可是鍾情能看出來,他望著她的眼睛裏,流露出深深的眷戀和難過來。

鍾情覺得自己喉嚨發癢,又好像在發痛,太陽穴漲漲的,好像硬貼了兩塊沾滿水的棉花,他也會知道難過,那麼她現在應該是什麼情緒比較合適?

鍾情眼看著穿著白色小禮服的女孩子朝她笑了笑,輕輕拽開陸河試圖拉住她的手,朝著她姿態優雅地走過來。

鍾情望著她朝著自己一步步走來,而她身後的那個人最後朝她深深望了一眼,便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眼睛一時酸澀得厲害,卻也幹涸得厲害。

“鍾小姐。”站在她麵前的女孩子朝著她露出一抹稱得上溫柔的笑意:“這次你可為公司立下了汗馬功勞,真是辛苦。”

鍾情輕輕點頭:“應該的。”很簡單的一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卻覺得唇舌僵硬,如鯁在喉,多餘一句寒暄也講不出。

“鍾情姐!”咋咋呼呼的李茶終於出現了。說不上來為什麼,聽到李茶的聲音,鍾情在心底突然升起一種聽到聖音一般的感激之情:“咦,你是……你是石總的女兒吧!石小姐,上一次在季安安的生日會上我見過你。呀,你這件裙子真好看。”

有李茶在的地方,不需要擔心會冷場。鍾情實在講不出話,便朝著石星微微頷首,聽李茶在一旁嘰嘰喳喳。

石星眼眸含笑,客套回應:“是嗎?你今天打扮得也很漂亮。”

李茶沒注意到她根本叫不出自己的名字,欣喜地笑道:“是嗎?其實我覺得鍾情姐今天打扮得最漂亮。”

兩個女人的注意力一同回到鍾情身上。

她穿了一件白底繡黛色雲紋的旗袍,削肩,及膝,一頭微微卷曲的秀發高高盤起,耳朵上綴著兩隻冰泠泠的玉石墜子。這樣疏冷的色彩和打扮,反倒將她原本有些泯於眾人的姿色襯托出來,愈發襯得她眉彎如畫,眼若清泉,頗有幾分詩詞裏描繪的“千裏橫黛色,數峰出雲間”的曼妙冷然。

認真算起來,鍾情並不是漂亮的女人。她的眉毛疏細,眼睛狹長,放在古代或許算個美人胚子,但依照現代社會的主流審美,她這種長相就有點吃虧了。

可是聰明的女人總比別人更了解自己的短處,鍾情又是個非常懂得揚長辟短的聰明女人。原本對於這一天的晚會,她也是滿懷期待的,這樣一身裝扮,可以說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石星盯著她打量了好一陣,唇角微翹,麵上露出一個適宜的笑容:“鍾小姐今晚是主角,也是我們星瀾的大功臣,打扮得這麼漂亮,也是給我們星瀾添彩。”

李茶一聽,興致勃勃地問:“石小姐,石總說今晚最後環節有驚喜,指的是什麼?”她眼睛朝著鍾情的方向一瞟:“是不是和鍾情姐有關?”

石星淺淺一笑:“說是驚喜,當然要保密了。”她朝著兩個人微微點頭,目光輕巧地滑過李茶手裏端著的甜點:“我還有點事,你們慢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