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擺擺手朝前走去:“怕什麼,咱們去西市,一定有好吃好玩的。”
大興西市商賈雲集,邸店林立,物品琳琅滿目,貿易極為繁榮之名我在柔然都有聽說。那些遠到而來的商客帶來的美如雲霞的綢緞、栩栩如生的繡品、巧奪天工的首飾、馨香細滑的脂粉,還有新奇精致的用具,任何一樣,都令人興奮雀躍,視若珍寶。
果然,安雅一聽到“西市”二字便兩眼放光,摸摸袖袋道:“奴婢帶的錢也不知夠不夠,可不要錯過了好東西。”
我聞言“撲哧“笑起來,”以後咱們可就長居在這裏了,你想出來采買還不容易。怕什麼。”
我說著想如往昔打趣她般伸手拍她一下,可手剛抬起,悲涼之情湧上,麵頰上才浮起的笑容也如殘花般凋落了。
是啊,從此以後,這裏就是我長居的地方,沒有族人,沒有親友,隻剩下一個侍女伴在身邊,孤零零數著日升月落,遙望故土卻再不得回。
還有那個我即將嫁給的夫君,戰場上的常勝將軍,以後他才是我的家人。可是,我想起王廷裏那些武將,一個個粗魯、蠻橫、冷酷,不懂風月,不識禮數,周身都是血的氣息。他即是久經沙場的,自然也是一樣。隻想一想,我便會打個冷戰,懊悔自己當時的決定。
“公主,公主,“安雅拉拉我的袖子:”奴婢見前麵有個攤子像是有東西吃,要不要去看看?”
我聞言望去,果然街頭處有個小攤子,一口大鍋架在路中冒出徐徐熱氣,鍋邊一個簡易的木桌並幾把矮凳,三兩個布衣漢子坐在凳子上吃著什麼。
我也覺得餓的難受,便拉著安雅走了過去。
這是一個麵攤,我們要了兩碗麵後便站在一邊等待。隻見細白的麵條在鍋裏翻滾,攤主是個年逾半百的男子,一頭蒼白的發在晨曦中似飄渺的雲。他微微佝僂著身子,用一雙長長的筷子將麵夾進碗裏,灑上蔥花淋上麵醬,頓時香氣四溢,在微涼的清晨有一種暖心的感覺。
我與安雅剛端了麵要吃,前方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伴隨著煙塵由遠及近。
因是清晨,攤子擺在靠近路當中。攤主“嗨”了一聲,連忙招呼幾個食客幫忙將大鍋抬到一邊。可轉眼間馬兒已近在咫尺,我與安雅反應不及又離得太近,那馬駛的飛快,瞬間便將我與安雅帶倒,麵灑了一地,還有些淋在了身上。
“公……公子,你沒事吧?”安雅倉皇地站起,一臉驚恐又擔心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心卻突突跳個不停。若是離得再近些,怕是被卷進馬蹄之下重傷也說不定。
“這位小哥,你沒事吧?”一個男子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我一愣,這聲音這般好聽,如淙淙泉水,不由抬了頭。
他逆光站在我麵前,一襲白衣勝雪,上麵有銀色而特別的花紋,襯得人如青鬆翠柏般高潔出塵。他笑容溫和,仿佛三月春陽。語氣誠摯,似兄長般透著關切,又帶了深深的歉意。他伸出一隻手扶我起來,那手指修長,指甲瑩潤,卻充滿力道。我暈乎乎抓住他的手,感覺到幹燥溫暖的手心裏有硬繭,想來是個會點武功之人。
“你這人怎麼回事?騎馬也不看著點!”安雅站在一邊不滿地嚷道。
他回頭朝她歉意一笑,安雅素來不饒人的嘴巴此刻也閉上了,麵上還浮起一點紅來。
“對不起,”他看向其他人,柔聲道:“在下有急事,不想衝撞了各位,不知可有損失?”說著鬆開拉著我的手,去看攤主和其他幾個人。
攤主見他容止不凡,自己也確沒什麼損失,連連擺手道:“沒什麼沒什麼,這位公子若是有急事,便去忙吧。”
他微微偏頭想了想,輕輕皺的眉鬆開來,從一個銀色荷包中取出些銀子道:“讓大家受驚了,這點銀子,各位拿去喝酒壓壓驚。”
眾人推脫了下就收了。他轉向我,見我與安雅衣服上還掛著些麵條,不由露出一個不禁的笑容來,看上去俊雅極了。
他將那荷包遞給我:“剩下的這些,你與這位小哥買身新衣,若是傷到哪裏,再去看看醫生。”他說著看了看天色,顯出幾分焦急來,道一聲:“在下確有急事,抱歉要先行一步了。”說著便騎馬而去。
我看著這一人一馬消失在朝陽燦爛的金光中,待回過神來,隻覺得臉頰發燙,心砰砰跳個不停。
這樣好看的男子,又這般溫和,與少女瑰夢中那個身影,是那般的吻合。
隻是,怕是再沒有相見的時刻。
第三章 雙碧聯輝誇美眷
自那日起,我便喜歡上了玉蘭花。
玉蘭花在柔然並沒有,我憑著印象畫出他衣上的花紋拿去問別人才知道,那樣別致的花叫玉蘭。正巧驛站裏掛了一幅玉蘭花圖,隻一眼,我便喜歡上了那迎風搖曳,神采奕奕又純潔高雅的花。
我一廂情願地將玉蘭認作是我與他的結緣之物。即使今後沒有再見的機會,看到那花,也會帶來美好的夢吧。如此,在要為我裁製的新衣新飾上,我要求多用玉蘭裝點。
大婚之日,我偷偷將一支紅寶石鳳釵換成金玉蘭花頭紫晶步搖,仿佛這樣,才能用那片刻的美好回憶衝淡我對即將麵對的大婚的恐懼。
一路由教引嬤嬤領著,如同木偶般被人擺布著完成一道道繁複的禮儀。叩首、再叩首,跪拜、再跪拜,頭頂著大紅龍鳳蓋頭,我的天地隻有小小的一方,偶爾看見未來夫君的皂靴上金色螭龍的圖樣,那螭龍鼓出一雙黑耀石眼睛瞪著我,令我緊張。隨著儀式越到尾聲,我的心越跳得厲害。
太和殿上,一隻手牽住了我微微顫抖的手,我一愣,幾乎下意識要掀開蓋頭去看身邊人。
一根喜秤探進來,隨即,明亮耀目的光兜頭罩下,令我猝不及防地閉了眼。再睜開時,隻見他穿了大紅吉服,似冰雪間一株紅蓮花,俊美雅致得令人移不開眼。
我隻覺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來,幾乎疑心自己是在夢中。不然怎麼我心心念念的那個他,竟會站在我身邊,是大羲的裕王,我的夫君。
可他的手冰涼堪比冬雪,全不若當日那樣暖。
“王爺真是好福氣,娶得這樣的佳人。”一個聲音帶了笑意甜甜道:“皇後娘娘,您說是不是?”
“裕王妃出身高貴,看起來也是性情溫婉之人,又為兩國邦交遠道而來,是個有大義的女子。以後便是一家人了,得空常來宮中走走。”上首的女子聲音若黃鶯出穀,溫柔和氣,帶了暖意,令人心情不由放鬆起來。
我抬頭朝她看去,隻見她水草般柔韌的發絲如雲霧縈繞,層層疊疊斜垂至耳畔,金鳴鳳流穗海棠簪與鸞鳳螺紅珊瑚金步搖明彩流華,大紅綾羅絲鍛蟬翼鏤花荷葉裙下露出銀絲羽緞軟鞋上明珠綴成的花樣貴盛非凡。錦繡簇擁,廣袖飄舉,衣袂迭迭,滿目繁華。
她笑著,那笑容似乍破冰雪的第一縷春光,充滿了令人振奮的力量。而她的容貌,似有一層金光籠罩其上,仿佛九天仙女自瑤台步下,美得令人不敢直視,似乎多看一眼都是褻瀆。
我倉皇地低下頭去,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美貌與眼前人相比,簡直雲泥。而出身的高貴,更在她麵前相形見絀。
“請王爺、王妃向皇上、皇後敬酒。”一禮官在一旁輕聲提醒。
“走吧。”他的目光雖落在上麵,但眼神縹緲,有一點點抗拒和躲閃。我接過纏金翡翠杯,與他並肩走上丹墀。
離得近了,越發覺得那高台上一雙璧人不似凡塵中人。裕王的俊美已令人乍舌,而皇帝的容貌更是令人震驚。我幾乎嫉妒起大羲皇族這世間難有的好姿容來。他身邊那高貴的女子美到極致,這世間沒有什麼詞可以用來形容,若說有哪裏不夠完美,也許是略略消瘦的身姿與脂粉下淡淡蒼白的容色吧。卻別有一番風情,惹人憐惜。她這樣高的身份,能讓人產生這樣的感覺,實在出乎意料。
我隨著他向帝後敬了酒,正欲退下,隻見下手一位妃子望著我掩口笑道:“裕王妃真是美,臣妾瞧著,倒很有幾分娘娘初入宮時的風采呢。”
她這樣一說,也有旁的妃子點頭應和道:“確實呢,尤其是這般純淨的神態,簡直一個模子印刻出來。”
甚至連一直端坐的皇帝也朝我投來一眼,朝裕王笑道:“這樣說來,確有幾分相似。”
皇後卻不言語,隻是淡淡微笑著看著我,良久她撫一撫麵頰,輕聲道:“本宮當初的模樣,已記不得了呢。”雖還是笑著的,卻頗帶了寂寥。
裕王突然拉住我的手,笑容如皎皎明月,他的手依舊冰涼,還有微微顫抖,但不知為何,我覺得他眼神中的溫度比先前高了幾分。
“能娶得王妃,是小王之幸。”他的目光牢牢鎖在皇帝的麵上,“臣弟謝皇兄天恩。”
皇帝倒是一怔,之後朗笑道:“你喜歡就最好了。”
我卻聽出些莫名的意味來,隻是說不上來。
之後便是飲宴,皇後似身體孱弱,隻略坐了片刻便由宮女扶著回去了。我留神聽著眾人悄聲的議論,這才隱約知道,皇後不久之前剛剛小產,難怪麵色不佳,興致不高。也是個可憐的女子啊。
第四章 畫眉深淺入時無
自宮中拜謝帝後領了歡宴後,回到裕王府,自然還有一番儀式筳宴。而我,如同民間新嫁娘般,隻能坐在寢室等待。
龍鳳高燭搖搖曳曳,我緊張地坐在婚床上,雙手不自在地扭在一起。聽覺也異常敏銳,連外麵一陣風吹落一根樹枝的聲音都一清二楚。終於,簌簌的腳步聲略帶了踉蹌,還有侍從叮囑之聲:“王爺喝多了,你們小心伺候著。”
腳步聲近了,又遠去。我錯愕間命安雅去看看,不久她回來道:“稟公主,前麵說王爺喝醉了,已去了澄心堂睡下了。請公主早點安歇。”她說完不滿道:“怎麼都是第一夜,裕王這樣,分明是不把公主放在眼裏。”她又憤憤道:“今日奴婢先來,原來裕王府中已有三名側妃,據說外麵還養著個青樓花魁。竟是這般風流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