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羲赫的語氣裏多痛苦:“一切都是小民的錯,是小民一廂情願,死纏爛打非要留在她身邊,硬要她與小民做一對夫妻。還請皇上隻責罰小民,不要再怪罪她了。”
“一廂情願?死纏爛打?你覺得,朕看過你們的親密,聽到村民說你們多恩愛後,還會相信?”沈羲遙壓抑了兩年的怒火再度被引燃。
“皇上,無論怎樣她本無錯。”羲赫的聲音帶了些須激動:“一個女人,認為父親被自己的丈夫害死,又被人設計小產,還沒一天就被送出宮,若不是受人憐惜,恐怕已被鴆酒奪去性命,連屍骨都收不齊了。”羲赫的聲音逐漸平和:“她那樣的女人,本該過著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日子,應該被捧在夫君的手心裏寵愛,不經受一點風雨。可在這皇宮中,她都經受了什麼?”
羲赫毫無懼怕,甚至帶了豁出去的勇氣:“她並不適合在皇宮中。她雖高貴,但不該淪為政治的犧牲品。她雖美貌,但不該被沉重的鳳冠壓得抬不起頭。她雖聰慧,但是鬥不過妃嬪的算計。她值得一個男人窮盡所有去愛,但皇上您,做不到!”
“你!”沈羲遙的語氣裏壓抑了無窮盡的怒火,我甚至擔心下一刻他會讓人將羲赫處以極刑。
我的心跳到嗓子眼,來不及消化羲赫所說,隻擔心他這樣會引來殺身之禍。
“朕今日找你來,不是為了跟你爭論當初。”約莫半盞茶功夫,沈羲遙的聲音再度傳來,此刻他語氣平靜,聽不出心緒。
“小民僭越了,還請皇上原諒。”羲赫道:“不知皇上傳小民來所為何事?”
“回鶻突然來犯,孟翰之失了靖城,你怎麼看?”沈羲遙聲音嚴肅起來,帶著擔憂。
羲赫之前已聽張德海說過,可還是忍不住震驚:“靖城是邊塞重鎮,曆來是兵家必爭之地。靖城之後是百裏平川,得了靖城連帶能得到大片土地。”他遲疑了下:“隻是小民想不通,靖城易守難攻,孟將軍也是老將,怎會輕易失城?”
“這你要問他了!”沈羲遙極其不悅。
“皇上,失了靖城,那就必須死守康城。不知如今守將是誰?”羲赫焦急道。
“是你曾舉薦的宋明成。”沈羲遙答道
羲赫似稍稍鬆了口氣:“宋明成倒可托付,隻是想必回鶻早有準備才突犯的,宋明成擅長守城,康城暫不必擔心。不過要想徹底趕走回鶻,必得先收複靖城。”
“你看何人堪此大任?”沈羲遙的聲音明亮些許。
“若論戰績經驗,唯有淩鴻翔合適。”羲赫想了想道。
“南疆最近有些不太平,他駐守西南此時不宜調離。”沈羲遙無奈道。
“那……黃石安也勉強可以。”羲赫想了片刻說到。
“黃石安凡事欠考慮,對付狡猾的回鶻並不合適。”沈羲遙一口否定。
“這……大將裏恐怕再無合適人選。難道皇上想啟用新人?”羲赫疑惑道。
“這種節骨眼可不是曆練新人的時候。”沈羲遙的語氣裏竟帶了絲笑意。
他停了停道:“其實你也清楚大羲將領雖多,可能臨危受命的卻少。且大多將領駐守邊關,牽一發而動全身,輕易不能調動。這次回鶻突襲不正是因為淩鴻翔被調離?”沈羲遙語氣中透出焦慮,話中暗藏了玄機。
“所以……”沈羲遙沒有再說。
“皇上的意思是……”羲赫似是明白了什麼:“可小民是帶罪之身。”
“你去西南之前一直在西北軍中曆練。那些部族之前也多因你與鴻翔的威懾才沒有大動作,此時你去最適合不過。至於有罪,”沈羲遙停了停:“那就戴罪立功吧。
“戴罪立功。”羲赫重複了下,我聽到他跪地的聲音,同時,也改了對自己的稱呼。
“臣謝皇上,定不負皇上重托。城得人在,城失人亡。”他說得堅決果毅。
沈羲遙的聲音難得溫和:“朕不要你亡,朕要你收服了回鶻,要你戴罪立功做回堂堂正正的裕王。”
“張德海,傳朕口諭,封裕王沈羲赫為定國將軍,率十萬大軍三日後啟程,收複回鶻,以慰朕心。”
“臣領旨,吾皇萬歲萬萬歲。”羲赫叩拜下去:“臣這就去準備。”
“且慢。“沈羲遙略有遲疑:”臨走前,你還有什麼心願嗎?”
我被他這話一驚,心願,他問羲赫有什麼心願是何意?難道……我不敢去想,但隱隱期望沈羲遙不會做出我擔心的事。
“皇上,”羲赫沉默了片刻道:“請皇上保重,臣定不負皇上所托。”
“這話你說過了。此去凶險,你就沒別的想說?”
“臣……無話再說。”羲赫的語氣裏點點痛苦。
“臨走前,你就不想再見她一麵?”沈羲遙的語氣並非揶揄與試探。
“臣……”羲赫掙紮了下終於道:“她見到的不該是現在的我。”
“皇上,”我聽見輕微一聲響,想來羲赫又跪在地上:“皇上,您原諒了我,就也寬恕她吧。她是您心中的仙子,您又如何忍心讓現世的風雨塵埃玷汙了她呢?”
“你之前說的,朕給不了她的愛。”沈羲遙一字一頓道:“你錯了,朕給的了。”說完這些,沈羲遙的聲音提高些須:“羲赫,此行小心。”
我早已情不自禁站在門前,幾乎豎起耳朵,想將那個我魂牽夢縈的聲音一字不落地銘刻在腦海裏。淚水忍不住滴落,串成晶亮的線打在碧藍色金龍出海錦毯上,激起深藍色的浪花。
我幾乎沉浸悲傷中不能自拔,所以,即使眼前的門被打開,我也全沒顧忌。我隻知道,那個我記憶裏清朗溫雅的身影,就在那“砰”的一聲門響之後,離我遠去了。
淚無聲滑落,無法控製,也不想控製。
金黃的幔帳被拉開,越過沈羲遙的身軀,朗朗月色下,一個灰白瘦削的身影漸行漸遠,終被這茫茫夜色所掩蓋。我不由努力睜大眼,幾乎用盡全身氣力去追尋,甚至,我帶了一絲絲期盼,期盼他能回頭,即使他看不到我,但隻要我能看到他的臉龐,此生就此了斷也甘願了。可是,無論我將眼睛睜得多大,都是徒勞。
但我終算是看見了他,即使是背影,也該心滿意足了。
此時的羲赫,已在沈羲遙的默認下恢複了身份,擔起與生俱來的重責。我信他一定能凱旋歸來,一定能再次成為那個傾代絕世的裕王。而我,我也要用盡心思,帶著震懾人心的最美麗的笑容,正大光明地迎接他的凱旋。
哪怕,身份已相隔兩重天。
回過神,就看見沈羲遙冷冷的眼神裏,有絲絲不悅。
“看夠了?”他的聲音比他的眼神更不悅。
我低頭,強壓著內心巨大的悲傷,換作莞爾一笑:“原來,皇上也會吃醋呢。”說著嬌笑起來,心卻隨著那身影逐漸遠去了。
“你在……”沈羲遙仔細看著我,突然邪魅地笑起來:“你在試探朕?”
其實,我相信他知道我是否試探,我為什麼站在這裏,我的眼神中的眷戀與不舍,是不是裝出來的。
但是,沈羲遙的唇覆上我的唇,有冰涼的觸感。他的手同時環抱住我,那麼緊,勒得我骨頭都疼起來。我知道,他知道真相,但他寧願糊塗。
這個吻很久,雖然我感受不到一個吻中應有的柔情蜜意,但沈羲遙幾近掠奪的吻還是令我喘不過氣來。良久,他終於放開我,嘴角彎起一個微微的弧度。
“是的,朕是吃醋了。”
我輕輕側過頭去,微微下低,用那張有著完美弧度的側臉對著他的眼。還有,那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皇上吃醋……”我頓了頓:“我還真擔不起這份罪責。”微笑依舊,帶了淡淡揶揄。
“你怎會當不起?”沈羲遙親吻我的脖頸,呼吸軟軟拂在耳畔,“你不是一直,都在令我吃醋麼。”
他突然咬住我的耳垂,我隻覺得一陣生疼從耳朵上傳來,不由“唔”了一聲,就在這一聲中,沈羲遙將我推倒在床上,開始他帶了瘋狂的侵占。
我趴在枕上,在他一次次動作中,淚水無聲滑落麵頰。
大羲十年是動蕩飄搖的一年,在這一年裏,沈羲遙遇到了他即位以來最大的困境。
一個月後,邊關兵報在羲赫到達康城後日日傳來,多是喜憂參半的消息。沒有人想到孟翰之曾私下將先前朝廷調撥的十萬石糧草半數賣給了邊境百姓。
在平安時期這本是善舉,畢竟那不毛之地作物難以生長,百姓也確實需要糧食裹腹。至於他由此中飽私囊,刑部會做出裁決。
可在戰時,那五萬石軍糧就尤為重要。而朝廷以為軍糧充足,待沈羲遙得到奏報再調撥糧送往前線,這段時間裏戰場上的配給難免不足。
就在沈羲遙要調去邊境時,河間傳來旱情。今年的莊稼在暴曬下全枯萎,河間這一年將顆粒無收。而大羲三分之一的糧食皆由河間地區產出。
同時,隴中來報,黃河改道,十戶九傷,那漫漫黃泥水下是曾經平靜祥和的座座村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