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曲弦音有誰知
入秋的天，也有明媚的陽光。隨風而落的葉，終於擺脫樹的糾纏，若不細看，恰似春日新芽去舊葉。“秋日勝春朝。”裳衣撿起一片枯葉，經絡分明。“你說什麼？”燕環望向身後的丫頭，骨子裏透出來的明朗，讓她很不舒服。裳衣十三歲了，想當初她就是這個年紀被父親賣到春風閣的。猶記得，媽媽那時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集市上屠夫身前那具砧板上的一塊塊肉一般。一兩銀子，是她的價錢。
自接客那一天起，她就定了心，拚命賺錢，總有一天要贖自己出去。如今，上百兩在她眼中早已不稀奇。但人越紅，生意越好，她的贖金就要得越多，她的存銀離那贖金總是有著不小的差距。燕環徑自走了，裳衣跟在後頭。紅粉樓的胭脂是好，但也就她們這樣的女子會光顧。裳衣捧著四五妝奩，指尖的枯葉，被她放到了樹底。果然，落地還是化泥的好。
出去半日的當兒，媽媽已支了人招呼說晚上王爺要來看燕環的舞。會到春風閣這樣的地方玩賞歌舞的王爺，整個王朝隻有一位，那就是城西頭博王府的博王爺了。博王爺也算是春風閣的常客了，不過從來隻看歌舞，不留宿的。燕環的舞在春風閣裏算是一絕。裳衣打從七歲入了春風閣，便被派在燕環的屋裏，一直照料她的衣食起居。也是從那時起，燕環被媽媽推了出去，憑著一手歌舞漸漸成為春風閣最有價值的搖錢樹。
一切準備妥當。天剛入夜，王爺便現身了。如往常一般，王爺坐在不前不後但視野剛剛好的位子上。旁的人也都習慣這個不去雅座的王爺了，沒甚拘束地在邊上坐下，等著燕環開舞。人未現，先是一串清淩淩的琴音。隨著琴聲先奏，一道曼妙的身影出現。眾人摒氣凝神，屏風後舞動的身姿讓人如癡如醉。
一曲終，一舞畢。燕環伊伊然出現在眾人的眼前，朝著王爺淺淺行禮。“琴撫得不錯。”博王爺朝著燕環淡淡一笑。燕環微微頷首，謝言道：“謝王爺讚賞。”說完便對著屏風後說著：“還不出來謝過王爺。”裳衣微愣了下，隨即整整衣衫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向外頭走去。
眾人看到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走了出來。稍稍低著頭，隻看到厚重的劉海遮著整片額頭。“小婢謝過王爺。”裳衣行了個大禮。“下去吧。”燕環見王爺沒別的吩咐，就喚著她離開。裳衣中規中矩地往後頭行去，走著卻總覺得有道目光緊緊跟隨，微微撇頭，看到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盯著自己，當下飛快地遞了個白眼。
回到後頭，小梅巴巴的迎了上來。“姐姐，王爺都說什麼了？”“什麼都沒說。”裳衣整整了心緒。“啊，我還以為王爺會多誇誇姐姐的呢。姐姐你今天的琴彈得真好，我聽得都要醉了。”小梅笑著說道。“還不是和以前一樣。”“比以前的好。”“好了，快去做事了。姑娘待會定要沐浴，水可備好？”連小梅都聽出她的琴聲更佳，隻怕別的人都聽出來了。博王爺不去讚燕環的舞，反倒是說琴撫得不錯，是真心稱讚還是看破了她的心思，特意提醒燕環的呢？裳衣心下忐忑，這一步她是不是走得太匆忙了些。
可是，她也等不了了。就算再怎麼遮掩，看著也都有十二三的身板了。這些日子媽媽來看燕環時總會打量她幾下。她知道風塵裏的女子要受什麼樣的罪，隻盼著到她時能多一點主動。
快天明時，燕環終於找上她了。裳衣小心翼翼地望著眼前的女子，二十芳華，六載風塵，萬般風情最終還是會淹沒在一張張更亮麗的臉龐下。“千防外防，居然沒想到會是你這小妮子。”燕環冷冷地望著她。裳衣低眉順首，不管燕環說些什麼，她都得受著。不是因為對燕環有什麼虧欠，而是因為如今的燕環比她更有價值。“啞巴了？敢做不敢說？不就想讓那些人知道你琴彈得好麼！哼，琴彈得好又如何，就你還想成為第二個柳魁，做夢吧。”“我從不想做柳魁那樣的。”裳衣淡淡地說。
燕環對著她又是訓了一陣，直到媽媽趕來。“哎呀，我的兒，可別氣得傷了身。這樣不聽話的丫頭打發了就是。”媽媽的一句話就把她轉到了紅舞的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