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寨柵時,朱能聽到後麵有一女子嘰裏咕嚕唱了幾句什麼歌兒。歌詞聽不清,但猜測那定是蒲察唱的。他扭頭一望,見果然是蒲察,向她搖著一條火紅披巾,那臉膛也被披巾映得紅彤彤的。
於是脫兒火察很驚訝似地上下打量了朱能一眼說:“咦,我女兒昨天夜裏愛上你了嗎?”羞得朱能抱住了頭臉,差點從馬上栽下來。惹得張玉和火真哈哈大笑……以後的幾天裏,張玉、朱能、火真三人由脫兒火察引領、陪同,分別會晤了福餘的頭領安出和泰寧的頭領忽刺班胡。少不得也是送上厚禮,直言不諱地提出要求。安出與胡刺班胡同脫兒火察一樣,欣然同意。於是便由張玉、朱能、火真代表燕王,而由脫兒火察、安出、忽刺班胡代表朵顏、福餘、泰寧三衛,在共同草擬的一份秘密盟約上簽字、蓋印。
盟約文本的文字如何寫的,甚至有沒有這麼一份盟約,後人不得而知。但不管怎麼說,朵顏三衛為燕王打天下確實立下汗馬功勞,也確實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而燕王——日後的永樂皇帝——對朵顏三衛甚是感激,另眼相看,賞齎甚厚,更不消說,將大寧遼闊的地域盡割三衛以自治,稱之為“內藩”。其在曆史上的功過,不知該如何評說。
而在朵顏三衛悄悄歸附燕王之後,燕軍的將士們又由脫兒火察等人牽線,化妝潛入大寧城裏,秘密接觸守城的將領、軍校直至戍卒。尤其收買了鬆亭關守將陳亨的家奴,令其趕赴鬆亭關,說服陳亨降燕,伺機行動。與此同時,燕軍還分頭撫恤那些駐防鬆亭關的將士家屬,給這些家庭悄悄送去了布帛、糧薪以至金銀鈔幣。雖隻有六七天的時間,但大寧已成為了熟透的果子,不須采擷,便會掉入燕王的懷抱呢!
五燕王在大寧度過了六個難忘的晝夜。他和寧王相處得甚是歡洽。二人或品茗,或行酒,或弈棋,或賦詩。說實在的大寧比不得北平,沒多少風光勝景遊覽。寧王本想邀燕王一道打圍狩獵的,無奈朱鑒、石撰等堅決反對,也隻好作罷。他有心請燕王去“鳴翠樓”上消遣一番,又覺得不太合適。後來,還是將那位叫做青萍的妓女接到府裏,讓她操琴唱曲兒侑酒行樂。好歹也算是盡了做小弟的一片心意了。
至於燕王拜托寧王的那件所謂大事,日前也已辦妥。寧王代燕王草擬了一份上報皇帝的“謝罪表”,請燕王看過,非常滿意,便交代長史石撰謄抄,然後送發。
這時候燕王在大寧導演並主演的這出戲劇已漸入佳境,接近高潮。殊不知寧王也自覺地進入了角色,且演得相當成功。
當寧王再問燕王“還有些什麼事兒需小弟辦”時,燕王拂著長髯笑道:“無什麼事兒了。我明日就該回去了。”寧王便說:“唉,真不願四哥走啊!”燕王說:“我也真不想走呢。”忽然他想起了那隻受傷的大雁,便問隨侍的狗兒:“那隻雁呢?它傷病可是痊愈了嗎?”狗兒灰著臉垂著頭囁嚅道:“它一直不吃食兒,不喝水兒,昨兒已死去了。”燕王便大怒:“該殺的奴才!你如何竟讓他死了呢?”狗兒忙跪下叩頭請罪。寧王就為狗兒開脫,說那也不是他的過失,是雁自己絕食而亡,屬於自殺呢。燕王又是重重一聲長歎:“唉,雁啊雁啊,你何必如此呢?你為何不養好了傷,重新飛上天去呢?”又是淚汪汪的。
寧王陪著燕王歎了幾聲,心裏卻在暗笑。笑燕王有點兒矯揉造作。
這天上午巳時,張玉通過朵顏三衛的守城兵校,將一張紙條兒輾轉遞到燕王手上。紙條上說:“諸事皆諧。似可按原計劃行動。”那時候燕王正與寧王玩兒一種叫作“葉子”的紙牌。打這種紙牌須四人,另兩位是朱鑒和石撰。燕王在端茶碗時,發現碗底下沾了一個小的紙團。他便趁著大家都集中精力看牌的工夫兒,將紙團取下,用自己的牌擋著,悄悄地展開讀了。然後笑吟吟地說道:“這把牌兒,無疑我是要贏的了!”而寧王也說:“唔,我的牌也不錯。柳暗花明,不會輸的!”看來,輸的隻能是朱鑒和石撰了。
離別的前夕,這兩位王爺並首躺在炕上,說了一會兒話,互相道個“晚安”,很快便都發出了鼾聲。鼾聲此起彼伏,時弱時強,時疾時徐,甚有韻味兒。這可以說是絕妙的琴與瑟的合奏,是鼓簡與鼓皮的共鳴。
但是在黑暗中,兩雙眼睛都是亮灼灼的。他們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