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發生了一件事情,但卻是一件向反方向發展的事情。是在陳曉笠挨過教導主任和校長的批評之後,也就是在她推斷出張泰永老師就是時刻出賣她及她的班級的猶大之後,陳曉笠看到過魏平和張泰永老師走在一起。本來,學生跟任教老師走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情,根本就沒什麼,但魏平那天臉上的表情卻引起了陳曉笠的注意。魏平一掃平時的暮氣沉沉,正神采飛揚地與走在他旁邊的張泰永老師高談闊論著什麼。看到陳曉笠,他的表情淡下來了,很禮貌地招呼了她一聲,便低著頭擦肩而過。
現在,不知為何,這一幕閃電般一下子回到了陳曉笠的腦海,它與這個描著口紅、塗著眼圈的封麵女郎一結合,立刻在陳曉笠的心裏煽起了一股壓也壓不下去的憤怒之火。回到講台上的陳曉笠被這一股火焰包圍,她感覺到它已經燒到了臉上,燒到了眼睛裏——自己的臉和眼睛一定血紅血紅。
陳曉笠再次拎起書來凝視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將封麵撕下,接著撕扉頁,撕目錄,撕第一頁、第二頁……教室裏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敢出聲,沒有人敢動一動,隻有紙張的聲音在撕裂著空氣,在每一個人的心裏回旋成一種巨大的爆破的聲音。沒有人見過這種方式,看課外書是這個學校常有的事,老師們有的管,有的不管。管的老師至多把書繳了去,或者沒收,或者在學生寫過檢查之後歸還給他。可陳曉笠無法遏製自己,無法遏製想強烈地撕毀什麼的衝動。念了十幾年的書,一向對書籍和紙張愛惜備至,這是第一次,第一次品嚐毀壞印有鉛字的書本的滋味。講台上,撕下的紙張蓬鬆著,越堆越高,陳曉笠的心卻越來越空,空到沒底。憤怒沒有了,火焰沒有了,隻有一味的空。等到最後將封底扔下的時候,陳曉笠低聲說了聲:“大家自己溫習功課吧。”就收拾好教具,頭也不抬地跨出了教室。在轉身的一刹那,她強烈地感受到了了兩道怨毒的、不可調解的目光,那是魏平的一雙眼睛。
從這以後一直到陳曉笠收咎辭職的那一段不長的日子裏,她的心一直沒有感受過像朗誦《雷雨》時那樣的一種放鬆和隨意,那樣的一種與學生毫無隔閡的融洽。並不是因為學生,學生倒真是出人意料的懂事。那堂課一下課,以程枚和雄偉為首的一堆學生一下子湧到辦公室,他們一定看出陳曉笠被深深地傷害了,他們以為那本該死的有著半裸女人的地攤雜誌是唯一的罪魁禍首。
程枚說:“那種書有什麼好看的,瞎編亂造,肉麻死了!”
雄偉說:“陳老師,這種書在我們學校很多的,到處傳來傳去,有些老師看到都不管的,您撕得好,我們都覺得很痛快!”
江湘、竹青、林子風,還有別的同學,都在七嘴八舌:陳老師,生什麼氣呀,犯不著的!陳老師,管那麼多幹嗎呀,人家上課聽不聽是人家自己的事。陳老師,我們都很喜歡聽您上課的……
陳曉笠那一刻真的差點流淚,她使勁克製自己,僵硬地、軟弱地微笑著,學生說什麼她都拚命點頭。那一刻,她一下子成了一個受人欺負、無力還手的小姑娘,而她的學生,則變成了一群仗義執言、替她打抱不平的俠士。陳曉笠想,這也許是做老師的所能體驗到的最大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