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藍知道自己肯定錯了,但秦文的神態令她不好意思再發問。
秦文的爸爸就是她們這所學校的校長。作為校長的女兒,秦文有時會有一點小小的傲氣。但平心而論,秦文確有傲的資本。據說她從小就極愛讀書,並且過目不忘。而這些,都是受她的校長爸爸的熏陶和影響。
有時在校園裏走,遠遠地望見秦校長依然年輕挺拔、極富魅力的背影,田藍心裏總會莫名地想起自己爹爹那勞苦而衰老的、在田地裏永不停歇地勞作著的身影。原來人與人之間是可以有這樣大的不同的啊。那麼,若幹年以後,自己和秦文之間,是不是也會產生這樣的一種大的不同呢?會嗎?
就像爹沒法跟秦校長相比一樣,娘也是沒法跟秦文的媽媽相比的。秦文的媽媽是鄉文化站的幹部,皮膚白皙,衣著時髦,可惜她卻過早地發福了,哪裏像娘呢,至今保持著這麼好的一副身段!為什麼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呢?
田藍呆呆地望著娘的腰身“弱柳扶風”一般(她堅信這就是“弱柳扶風”)在眼前輕盈地動來動去,心裏突兀地跳上來一個想法:娘年輕的時候一定是一個極其出眾的女孩,是一個美女!當初她怎麼會嫁給爹的呢?爹比她足足大了十歲,還是那種老實得話都不肯多說半句的人!
“發麼子呆?回家去!興許你哥也回來了 。”
田藍被娘的話一聲喝醒,本來熱得發紅的臉一下子更紅了。她有些愧疚地望望爹那黑瘦黑瘦、布滿皺紋的麵孔,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那麼奇怪的想法。娘為什麼不能嫁給爹?爹是多好的一個人呐!隔壁花嬸總說爹“心善得跟觀音菩薩一樣”,爹真的是一個好人!
“我暑假作業快做完了,你們歇歇,我留下來割禾。”田藍說。
“你這死姑娌想氣死我!就要升初三了,還割禾!還不給我回去!”
“是啊是啊,就要升初三了,回屋裏念書去,禾我跟你娘割就行。”
哼,爹從來都是這樣,隻會幫襯著娘說話!
田藍提著爹娘吃剩的空碗往回走,隻覺心頭堵得慌。抬眼看看,哪家的田頭地裏沒有小孩子在幫著幹活呢?特別是在這趕時如救火的收割季節。可偏偏她家,隻看見兩個老的在忙死忙活的身影。兩個孩子呢?一個到鎮上的學堂看高考分數去了,一個則被成天關在家裏念書――為著一年以後能順利考入師範學校。這是娘給田藍定下的硬性目標。
“藍姑,送飯去啦?”
抬頭一看,是花嬸,提著一個竹籃子。也是去送飯吧。
田藍點點頭,沒說話。
“你哥回來沒?分數曉沒曉得?”
田藍搖搖頭,仍沒說話。
“你哥回來了叫他到田裏幫著點!那麼多地,兩個老的哪忙得過來!你呢,也幫著點,大姑娌了,別太不曉事!”
田藍急起來,說:“我是要留下割禾的,我娘她不讓!”
花嬸歎口氣:“你娘那個性子,真是作孽!也不曉得圖個啥?鄉下人就這個命。她一天到黑拚死拚活的,兩個伢崽倒養得像城裏的少爺小姐,圖個啥呢?”
田藍低下頭,心裏又難受起來。
在他們兄妹兩人念書的事情上,娘從來都有著一種固執的、甚至是可怕的決心。這是一種看不見的決心,但卻堅硬無比,似乎任何時候都能觸摸到它那鐵榔頭一樣的冰冷的質地。誰也不知道這種決心從何而來。村裏人有羨慕的,有不理解的,當然更有說風涼話的,娘一概不理不睬,我行我素。這是娘身上惟一的與這塊土地格格不入的地方。
哥哥田亮已經念到了高中畢業,這是十幾年來村子裏出現的最高學曆了。花嬸的兩個兒子,都隻念到小學畢業呢,現在已成了田裏的好幫手了。可娘還不滿足,她一定要哥哥拿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給她看看。至於田藍,娘一再地跟她說她應當考上師範,穿上秦文姑娘穿的那種連衣裙,到縣城裏去念書。
三
娘是在一次到鎮上趕集時見到秦文的。那時田藍、秦文,還有同班的幾位女孩一起在集市上閑逛,娘看到秦文時眼睛一亮。秦文鬆鬆地編兩根辮子,穿一件雪白的直拖到腳腕兒的連衣裙,清純美麗得如同一個小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