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三觀易碎(1 / 2)

七歲那年,現在想來應該是1985年冬天,跟隨我媽在北京西城三裏河街道商店用手推車排隊買冬儲大白菜時,我望了一會兒當時還響晴的北京的天空和旁邊聊天的街坊大媽,突然無限困惑,遂問我媽:“媽,為什麼我不是別人呢?為什麼別人不是我呢?為什麼我生在1978而不是其他年頭呢?為什麼我在這兒,而不在別的地方呢?為什麼現在、咱倆、在這,買大白菜呢?”

我媽平靜地說:“馬上就一年級下學期了,好好學習!”

還有一回,我印象更為深刻。我十四歲上初二,剛開始在課堂上學習思想政治。一天晚飯後,我問我爸:“爸,唯物主義認為,凡是現存的,都將是要毀滅的,所以其實地球也是早晚要毀滅的,人類早晚也是要毀滅的,對吧?”

我爸說:“對。”

我問:“那既然唯物主義認為連地球和人類都要毀滅,早晚都是個啥都沒有,為什麼還讓好好建設社會主義呢?”

我爸目光如炬,走過來,“啪”地扇了我一耳光。當晚無話。

那耳光弄得我又委屈又困惑,但我猜我提問的這些,一定是很重大的問題。(現在大概明白了,我爸當初那是在以他的方式保護我,把不安定的幼苗扼殺在搖籃裏。)

多年以後,我視我這兩次發問為成長中的哲學覺醒。有能力展開這樣的思考與提問,標誌著我脫離了無知無邪、渾渾噩噩小動物般的簡單存在。

知道一質疑就容易被扇耳光後,我就養成了自己默默瞎琢磨的壞習慣。雖然之後十幾年全是各種淺嚐輒止,時至今日我依然形成了自己的形而上觀點,該觀點其實是向著我十四歲的疑問延伸開去的。直到大學畢業後,我終於尋尋覓覓,投靠了存在主義。

關於這個主義,我依然沒有能力描述全貌。大概就是說人來到世間本來是一個偶然,全無意義,自己選擇活成什麼樣就算是有了個什麼意義。哲學點兒描述就是:人被拋到世間,本身的存在並無意義,但人有自我選擇和自我控製的自由,人在自由的選擇與行動中成為他自己,人的意義由自己創造--所謂存在先於本質。

“選擇”“自我控製”“行動”“創造”,畢竟這些詞兒孔武有力,比“境界”“無常”“頓悟”“涅槃”實在得多且易於操作。重要的是,每天吃什麼、穿什麼、說什麼、幹什麼,這些大大小小的選擇都有了出發點和去處,我可以盡情地選擇成為我自己。在這一點上,終於可以摒棄傻乎乎的通俗成功學,因為你可以選擇勇猛精進,也可以選擇混吃等死。隻要你不是茫然地勇猛精進,也不是茫然地混吃等死,隻要這就是你選擇的自己,這就是你選擇的意義。

形而上挺好的,留個念頭永遠向內裏撥開一層,再撥開一層。每一層的抵達都可以讓生活減少各種不必要的困擾。本來,Ph.D 就是Doctor of Philosophy的縮寫,任何一門專業學科,到最後抵達的都應該是哲學層次。到了那一層次,也許就能不再讓自己的生命隻活在當下不知所雲、模棱兩可般的刹那生滅而已了。

以上,就是我的基本三觀。三觀形成之後,我的整個世界就清爽多了,我才發現人與人的大分歧與小矛盾、團體與團體之間的敵意與互不理解,向上追溯,歸根結底全是三觀問題。

個體的穩定和完整全因三觀是否健全--一個人所有的語言、行為、成果和生活方式,都是三觀的折射。如果你的三觀混亂,你的語言、行為和生活方式就混亂。沒有例外者。隻有三觀的健全,才能讓你活成一個真正有形的人,而不是一攤肉、一團混亂不堪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