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記事來,歐陽振海就知道楊曉靜這個人,也知道歐陽老太太對她很好。
用歐陽老太太的話說,那是個可憐的小姑娘,父母雙亡,她於心不忍,才會對她生出幾分憐憫之心。
後來老太太將楊曉靜認作幹女兒,更有了對她好的理由。
很多時候她對楊曉靜,甚至比對他這個‘親生兒子’還要好上幾分。
他曾問過歐陽老太太原因,她的回答是這樣的:她說女孩子是用來嬌養,男孩子要糙養。
他信以為真。
但每次見到她對那楊曉靜的嗬護,總叫他忍不住心裏的嫉妒,心想為什麼自己不生成女兒身,那就能得到母親所有的親近。
因著歐陽老太太的偏心,他一直不喜歡這個搶了他母愛的女人,從來對她不假辭色。
當得知歐陽老太太有意叫自己娶這個女人的時候,在她還沒來得及開口的時候,他就說自己已經有心愛的女人,並打算娶她為妻。
歐陽老太太是個很專橫的人,見他忤逆她的意思,想方設法要他屈服。
他不服,自然要反抗。
為了反抗勝利,他開始思索老太太和楊曉靜,那超乎親生母女的親近,他懷疑兩人有血緣關係,便叫人去查。
這一查,竟然查出楊曉靜是歐陽老太太的親閨女兒。
明知那是她親閨女兒,還叫他這個兒子跟那女人結婚,不是老太太腦子有問題,就是他不是老太太的親生兒子。
很明顯,那老太太的腦子精明著,不可能做出叫親兒子娶親閨女的事。
那就是他不是老太太的兒子,這也說得通為什麼老太太一直對楊曉靜,比對他好。
那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的父親跟老太太是商業聯姻,感情一直不好。父親喜歡在外麵拈花惹草,卻從來不碰歐陽老太太。可歐陽老太太需要一個屬於她的孩子,鞏固她在歐陽家的地位,於是接受了當時剛出生的他,將父親外麵女人生的兒子,當成自己的兒子養。
歐陽家是個大家族,很注重血脈,即便後頭父親過世,歐陽老太太也不敢將她在外麵跟野男人生的女兒帶回歐陽家,叫她認祖歸宗。
更不敢叫人知道,他歐陽振海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一個沒孩子的當家主母,可是會隨時被趕下台的。
她貪戀手中的權力,一直忍著他這個不是她兒子的‘兒子’,在她麵前紮她的眼。
手裏握著老太太的把柄,他終於爭取到婚姻自由,娶了自己喜歡的蘇雅芙。
婚後,老太太即便不喜歡蘇雅芙,卻也不敢做得太過。他們兩夫妻的生活,過得還算不錯。直到後來一次纖芊失血過多,需要輸血,無意中被老太太知道,纖芊不是他的孩子。
他擔心叫纖芊知道真相,受到傷害,也叫老太太握住了把柄。
才會在蘇雅芙過世後不久,向老太太妥協,娶了她的女兒楊曉靜。
歐陽菲菲是老太太的嫡親外孫女,纖芊卻跟她半點關係都沒有,歐陽老太太自然偏愛歐陽菲菲,他擔心纖芊受委屈,那時候更多將纖芊帶在自己身邊。
直到後來他發現,他越地纖芊好,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那三個女人就越刁難纖芊。
他沒辦法時刻保護,他最愛的女人生的女兒,隻能慢慢疏遠她。即便明知道歐陽菲菲做錯,他也假裝嗬斥纖芊,叫歐陽菲菲心裏得意,少找纖芊麻煩。
他的做法慢慢傷了小女兒的心,他心痛,卻沒去解釋。
就那樣放任她跟自己越走越遠。
八年前歐陽菲菲看上沈君昊,想要當她未婚妻,老太太也喜歡沈君昊當她的孫女婿。於是她找上自己,要他叫纖芊跟沈君昊退親,他也中意沈君昊這個女婿,自然不肯。
結果那三個女人連同百慕雲就設計了那一出戲,叫沈家強製給退婚了。
就算這樣,老太太三人還不罷休,又拿出纖芊不是他女兒的事威脅,要他跟纖芊徹底斷了父子關係,叫急需助力的沈家不會再想著歐陽纖芊。
這才有了八年前他跟歐陽纖芊斷絕關係的事。
想到那個曾經自己捧在手心裏,嬌養的小女兒,如今已經亭亭玉立,更憑著自己的努力,在軍中混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歐陽振海隻覺得將來百年後,自己也有臉麵去見下麵見蘇雅芙了。
為了叫那個小女兒如今平靜的生活,不再起漣漪,他決不允許任何人破壞她這會平靜。
想著上次見麵,那丫頭一身的氣度,歐陽振海隻覺欣慰,臉上不自覺浮現出了慈愛的笑。
隻是笑意還沒來得及綻放,就聽秘書說,歐陽老太太到了,他斂神,看向那個一臉不善的老太太,“我說過那丫頭是我唯一想是守候的,誰叫她不好過,我就叫誰不得好死。”
“若不想你的女兒,還有外孫女出事,你最好約束好他們。否則,我不介意拉著他們一起跟我下地獄,反正我已經活夠本了,現在下去陪雅芙也挺好的。”
“你敢!”
她這輩子隻有這麼個女兒,不能光明正大認她,心裏已經夠愧疚了,哪能叫眼前這個狼崽子威脅到楊曉靜的安危。
“那就要看你管不管得住他們,能不能叫他們不要往作死的路上,一直走了。”
麵對老太太,歐陽振海是一點壓力都沒有。
“這件事我會擺平,你最好也給我安分點,否則大不了咱們魚死網破。你可別忘了,你已經跟那賤人斷絕關係,你若真死了,這歐陽集團可就是我外孫女和小外孫的,你最好也悠著點。”
歐陽老太太並不希望歐陽振海這麼快死,因為她比誰都清楚,歐陽振海若是不在了,歐陽集團會被其他歐陽家的人瓜分。
她這輩子為了歐陽家,不曾享受過丈夫半點的疼愛,還替他養了別的女人的孩子,更是連自己的女兒都不敢認。
這幾乎付出了她所有,才拿到的歐陽集團的掌控權,她決不允許落入旁人的手裏。
眼下這個男人絕對不能出事。
這一點歐陽振海當然比老太太清楚,他才會在老太太的眼前這般有恃無恐,“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不要再去打擾纖芊的生活,其他的你們愛怎麼折騰,我都懶得管你們。”
為了守護自己想要的東西,歐陽老太太自然答應歐陽振海的要求。
隻是心裏卻不痛快。
隻覺得最近事事不順心,心裏煩得不行。
這才回家又聽到歐陽菲菲,在那裏罵咧咧的,臉頓時黑了。
立馬叫來楊曉靜,問明了情況,聽說歐陽菲菲這是為了視頻的事,要死要活的。
老太太簡直被氣死了,“我還沒死了,整天在那裏哭喪,這是什麼意思?她若覺得這日子太悶,過著沒勁,明兒個就給我上班去。”
“媽,她還小,這麼大的事,心裏難受想要發泄,也是人之常情。您若覺得不得清閑,要不我陪您出去外麵放鬆幾天?”
見楊曉靜做小伏低的樣子,歐陽老太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跟你說過多少遍,在我跟前你給我硬氣點,別總是這麼一副小媳婦,上不得台麵的樣子,搞得我跟個惡婆婆一樣,看了就覺得晦氣。”
“一個個的都不叫我省心,是不是盼著我早點去極樂世界,免得活著礙你們的眼?”
這話可誅心了,楊曉靜心裏大驚,“媽,我們都盼著您長命百歲,您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聽著媳婦兒心裏怪難受的。”
歐陽老太太甚少在她麵前發火,今天竟是破天荒冒火,楊曉靜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外麵是不是誰叫您受了氣?”
“你說你怎麼就這麼笨,這都跟振海結婚二十幾年了,兒子也這麼大了,怎麼還抓不住他的心呢?”
歐陽振海的心若是楊曉靜身上,她哪裏有今天這些煩心事。
想當年自己除了歐陽振海的爸爸,她不屑要,連勾引她都懶得去做,其他男人那可都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怎麼這個女兒就一點都得到她的真傳,連個男人的心都攏不住?!
若不是DNA鑒定結果準確無誤,她都要懷疑這個女兒究竟是不是她生的了。
一天兩次被指著鼻子說自己笨,楊曉靜的肺管子簡直要氣炸了,也顧不得眼前的人是婆婆,賭氣的話就出來了,“活人永遠爭不過一個死人,蘇雅芙那賤人一直活在海哥心中,無論我如何摳都摳不出,我能有什麼辦法?要怪您就怪自己生了個情聖一樣的兒子,寧願抱著個牌位過日子,也不要您親自給他挑選的媳婦兒。”
活人的確爭不過死人,歐陽振海又知道楊曉靜是她的女兒,不接受她倒也在情理之中。
歐陽老太太頓時氣短,“姑且不說振海,就說說子彥吧。”
歐陽子彥是歐陽振海和楊曉靜滾一次床單的產物,是叫歐陽老太太擱在心尖上疼愛的孫子。隻是這孫子,似乎不是很給力,平日裏連家都不愛回。
“子彥可是你肚子裏爬出來的,你卻連他的心都把控不住,叫他跟咱們離了心,一心隻有歐陽纖芊那個賤女人,這總不是那賤丫頭跟你爭的吧?”
“子彥這難道不是像足了海哥?”
楊曉靜也是受夠這種日子,老公,老公滿心隻有一個死人。兒子,兒子從來不跟她親近,甚至責怪她當年那般設計歐陽纖芊,這些年幾乎不回家。女兒,女兒如今幾乎被人毀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這輩子才會什麼都不順心。
“海哥不也同樣是您肚子裏爬出來的,卻也是心裏隻裝著那個死人,完全沒你這個親娘的位置?子彥作為他的種,滿心隻有那賤丫頭,不枉他作為海哥的獨子。”
歐陽老太太何時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頓時怒了,“反了反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竟敢這樣跟我說話?”
“不是您叫我在您麵前不要唯唯諾諾的,跟個小媳婦似的。現在我真這樣做了,您又嫌我不夠尊重您。那您到底要我怎麼做,您心裏才舒坦,您直接告訴我。”
“反正在這個家裏,你們一個個跟個祖宗似的,隻我一人最好拿捏,但凡你們任何一人心情不好,都能拿我發泄。”
這麼多年來,第一次見楊曉靜梗著脖子,跟自己頂嘴。
再聽她話裏的意思,歐陽老太太隻覺得心疼得不行。
她的女兒,本該驕縱地活著,卻因為她的不敢相認,一直叫她背著孤兒的名義,走到哪裏都叫人看不起,即便當了這麼多年的歐陽太太,也始終沒人把她放在眼裏。
隻因她的孤兒身份,隻因這些年歐陽振海除了給她一個歐陽太太的頭銜,任何場合都不帶這個太太出門。
若不是她還活著,還有這麼個可以製約歐陽振海的秘密,她不知道這個女兒何時就會被歐陽振海給休了。
想到這裏,歐陽老太太覺得很有必要,在她有生之年,叫歐陽振海將手中的股份轉到歐陽菲菲和歐陽子彥的戶頭上。
隻有這樣,將來她百年後,即便歐陽振海跟楊曉靜離婚,有兒有女的,楊曉靜的日子才有保障。
“這些年媽對你和菲菲,甚至比對振海還好,你還說這樣的話,簡直是拿刀子戳媽的肺管子,叫媽好生難受。”
話說到這裏楊曉靜眼睛一亮,特別認真地問道,“媽,按說振海是您的兒子,您更應該偏著她才對。可這些年您的確對我和菲菲,比對海哥好。您能告訴我什麼原因,讓您對兒媳婦和一個跟您沒半點血緣關係的人,比對親生兒子還好嗎?”
想到今天歐陽振海的話,歐陽老太太臉有繃起來了,“你也說了振海滿心滿意都隻有那個死人,一點我這個當媽的人都沒有,還不如你這個兒媳婦和菲菲這個孫女兒對我上心。人心都是肉長了,真心換真心,你們待我好,我就待你們好,有什麼好奇怪的?”
“媽,我記得海哥還沒長大那會兒,您對我就比對他好。當時您總是說,女孩子要嬌養,男孩子要糙養。我現在想想覺得這話壓根站不住腳,沒人會對一個外人比對自己的孩子要好。所以,今天請您給我一個答案,一個你為什麼從小對我好的答案,好嗎?”
“您知道這些年圈子裏的人,都嫌棄我孤兒的出身,從來不將我放在眼裏,我心裏的苦您總該看到了。如果您真的疼愛我,就給我個明白的,行不?”
這些年楊曉靜不被人待見,沒人比歐陽老太太痛心。
此刻聽她一聲聲哀求,她一咬牙,張口就要將守了多年的秘密說出口,“因為……”卻叫剛進門的歐陽振海,一句話給堵得把後麵的話給咽了回去。
“看來媽是沒把我的話聽進去,若您自己不在意後果,您要說什麼,大可隨意。”
見這兩母子之間怪誕的氛圍,楊曉靜很識趣地收了話頭。
她走到歐陽振海身邊,想要接過他手上的公文包,卻被他給躲過去了。
隻聽他說,“有這個時間在這裏獻殷勤,還不如多教教你的好閨女兒,叫她別再折騰,她越折騰這事越過不了,隻會叫大家看更多的笑話而已。”
看著眼前儒雅的男人,臉上雖有歲月的風霜,卻依然抵擋不住他的魅力,楊曉靜心情沉重地問道,“她好歹也在你跟前孝敬了十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她這般境況,你難道就不能出手幫幫她,叫這件事情趕緊過去?”
眼前的女子眉眼間全是溫柔,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卻叫歐陽振海惡心得不行。
想到這兩母女的算計,歐陽振海一點臉麵都沒給她,“如果不是她擠走我的女兒,我有自己的女兒,何須她一個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的人,在我麵前作妖?”
“你們母女當年做的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我都清楚得很。一直沒跟你們計較,是因為當時我沒辦法時刻在她身邊,越是護著她,你們越變本加厲磋磨她。所以我放任你們那般待她,如今她不需要仰仗歐陽家,也能自己活得好好的,我不再需要為了保護她,跟你們這對惡心的母女做戲,你們也給我適可而止。”
“若被我發現你們去找她麻煩,叫她不快活,別忘了你們現在腳踩我的地,頭頂我的天,還要看我吃飯呢?!”
眼前冷酷得一點人氣都沒有的男人,叫楊曉靜心生寒意,卻依舊不死心,“海哥,再怎麼說我也跟在你身邊二十幾年了,難道你給我的就是這樣的回報?”
“別忘了,當年你們是用什麼手段,逼迫我跟你成親的。你一定不知道,當年中了你們的招,跟你滾了一次床單,我他媽每次想到女人,就想到你那晚惡心的模樣,因此這麼多年我對女人一點都不感興趣。”
“知道我為什麼打小就把子彥送到國外嗎?”
“因為每次見到他,我都會想到那天晚上被一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在我身上作亂的樣子,我就有種恨不得將他掐死的衝動。但虎毒尚不食子,就算我再厭惡他,討厭他,我也不能叫他丟了性命,否則我豈不是畜生都不如。”
“不能掐死他,那就隻能將他放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
“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他明明是你生的,卻始終跟你親近不起來吧?”
“因為我從來沒隱瞞他是如何來的,試問一個母親強上父親才懷上的孩子,怎麼可能喜歡自己的親生母親?”
這些年任由家裏的三個女人作妖,歐陽振海鮮少開口,因為這個家裏從來沒有他關心的事,他連看都懶得看他們。
這次這母女兩的作態,觸了他的逆鱗,他便將所有最肮髒的東西,都揭開在這母女的麵前,叫他們知道,他不是沒計較,而是用了最殘忍的方式計較。
果然,聽完他的話,楊曉靜隻覺得遍體生寒。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溫文爾雅的男人,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對自己這般殘忍,如此挑撥他們的母子關係。
想到歐陽子彥每次看她的眼神,總是晦暗不明的,原來一直都是這個她深愛的男人,做的怪。
捂著發疼的心口,她控訴地說道,“既然你對我這般不滿,為什麼不早點說出來,我也不是非要扒著你。你卻什麼都不說,反而用了這般殘忍的方法,他也是你的兒子,你怎麼能這樣對他?”
“隻有雅芙生的孩子,我才承認是我的孩子。從別的女人肚子裏出來的,我可不承認那是我的孩子。”
早被氣得快說不出話來的歐陽老太太,見親閨女兒被傷得幾乎要去死一死了,再也顧不得其他,大吼道,“自個兒的孩子不養,卻非要將一個父親是誰都不知道的野種,當寶貝心肝的疼,你可真是出息。”
歐陽振海臉色一變,見楊曉靜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明顯是聽到老太太的話了。
見最想保護的秘密被捅開,歐陽振海幹脆破罐子破摔,“總比有人為了保住在歐陽家的地位,明明親閨女就在眼前,卻硬要叫人以為她是個孤兒,不敢相認。眼睜睜看著圈子裏所有人將你的愛女,當成孤兒一般對待,沒人願意跟她親近,還將她當成破壞別人家庭的小三來得強。”
歐陽振海這話一出,整個客廳頓時安靜了。
即便已經有所猜測,但事實真的被證實,楊曉靜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沒想到這個把她當親閨女兒疼的老太太,竟然是她的親媽。
想到這些年因為她對自己的照顧,她還感激得一塌糊塗,在她麵前向來連大氣都不怎麼敢喘,卻原來這個女人正是拋棄她,叫她成為孤兒,受盡白眼的罪魁禍首。
想到早些年受到的氣,以及這些年自己不被這個圈子認可,受到的侮辱,楊曉靜看仇人一樣地看著歐陽老太太,“想不到你真的是我親媽?可笑這親媽為了榮華富貴,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敢認,隻能借著兒媳婦的名頭,偷偷對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