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革命的穀(1)(1 / 3)

壞分子進穀

卡車顛簸在看不到盡頭的路上。路通向遙遠的南部,那裏溝壑縱橫綿延無窮。車廂裏端坐著一個半大老頭,碩大的腦袋有些耷拉,這種有些特別的坐姿使他那噴射火焰的目光隻能收攏在眼下的車廂裏,他似乎對車廂外麵的變化毫無興趣。車不時地搖晃一下,坐在中間的這顆大腦袋與大家跟隨節拍齊整地晃動。這就是壞分子劉仁,他開始向著一個陌生的地方慢慢靠近。

過了好一陣,他突然抬起頭向車外掃視了一下,周圍是一片空曠的荒灘,偶爾有幾株小樹從眼前晃過,小樹的葉子開始變黃。劉仁意識到秋天已經來臨,這種感覺在他離開自己經營了多年的縣城老店後突然變得強烈起來,而在縣城的日子裏他卻沒有在意這個。現在任憑卡車在荒灘土道上顛簸,老婆、兒子、兒媳、女兒圍坐在四周,他們一臉的沮喪顯然對此次遠行毫無準備,沒有任何主宰自己命運的能力。對他們表情的變化他漠不關心,隻在反複琢磨著壞分子究竟應該是個啥模樣,自己怎麼就鬼使神差地讓別人將壞分子的帽子扣在頭上。有了這頂帽子今後的路該如何走,想這個問題時,一貫自信的劉仁心中出現幾分惘然,他真的一點把握都沒有。

劉仁怎麼都沒想到工作組對他進行的談話是最後的攤牌,等待他的不是繼續與他協商要不要交出自家的那座八間磚房的院落,而是一紙公文,上麵赫然寫著:“劉仁在配合工作組的工作時不積極主動且態度頑固,經組織研究決定給其戴壞分子帽子,並沒收所有財產。即日起,將劉仁一家遣送到農村進行勞動改造,具體遣送地點由當地決定。”這樣的結果出乎他的意料,卻實實在在地發生了,他不能改變什麼,隻能依照這個決定向著陌生的未來走去。

卡車在空曠荒涼的灘地上行駛了大半天,麵前出現起伏不平的山地。山越來越高,溝越來越深,卡車上山下穀繞著崎嶇不平的山路穿行了很長時間,接近天黑時在一個叫紅莊的地方停了下來。公社的磚窯洞裏出來兩個人,他們冷眼看了一下從車上下來的劉仁一家人,其中年長的那個一臉嚴肅地說:“公社決定將你們遣送到無量穀大隊勞動改造。無量穀的人已經來了,你們現在就跟著去。到那裏要認真接受改造,一切聽從當地領導的安排。”說完這些他們就轉身進了磚窯洞,顯然不願多說一句話。

劉仁見卡車前站著一個小夥子,小夥子約莫十七八歲,人很瘦但很機靈,一雙大眼睛特別有生氣。隻見他十分麻利地將劉仁所有的行李捆紮成馱子,馱在騾背上走出公社的院子。小夥子前麵牽著騾子走,壞分子一家人緊隨其後,他們從紅莊公社的那條荒原土路上下來時,太陽已經從遠處的西邊山巒中落下。夜幕很快就降臨下來,他們默默地走著,誰也不說一句話,就這樣進入越來越黑的夜幕裏。寂靜的夜晚隻有騾蹄聲和人的腳步聲雜亂地響起,夜愈深沉這種聲音愈發響亮起來。走了很長時間,一直默默不語的劉仁突然問了一句:“小夥子,你叫啥名字?”他的話帶有濃厚的東路口音。夜晚將這聲音誇張地放大,鍾川調轉身看到後麵幾個影影綽綽的跟隨者,有些怪異的口音引起他的好奇,他不知道在這樣的夜晚會將這些操外地口音者帶入一個怎樣的境地。

“鍾川。”這個牽著韁繩的小夥子的回答特別清晰。“多大了?”劉仁接著又問。“十七歲。”“怎麼派你來接我們?”“這是楊支書的安排。”“你們的支書姓楊?”“對,叫楊人來。”問了幾句後劉仁不再吭聲,隻是默默地走自己的路。他感到楊人來這個名字有點怪,但又說不出到底怪在什麼地方。

過了一陣,劉仁又冷不丁地問了一句:“到莊子還有多遠?”“還有十五裏。”鍾川隨口說著,說這話時他並沒有停下行進的腳步。一聽這話,已經走得非常疲憊的壞分子小老婆發出無奈的歎息聲。劉仁聽到她的埋怨頓時怒火噴薄而出,他憋足氣兒痛罵了一句:“死不了人的,看你這副熊樣老子就來氣。”濃重的東路口音怒罵起來非常有力,暗夜將這串罵人的粗話傳送得很遠。估計已是午夜時分,四周寂靜無聲,繁星布滿蒼穹,它們像競賽似的閃爍光亮。壞分子劉仁從未見過這樣璀璨的星空,要不是接受勞動改造緊逼眼前,他還真以為自己此番正行進在天堂中。

黑夜裏,他們在高低起伏不定的山路上挪動著。不知翻過多少道山嶺,轉過多少個險要,漸漸周圍的黑暗加重,星光閃爍的天空逐漸變小。壞分子非常警覺,他敏感地意識到自己在向著非常低凹的地方快速移動。“小鍾,怎麼要下溝了?”劉仁忍不住地問了一句。“馬上就要回到莊子,我們的莊子叫無量穀,是在一條狹長的溝裏。人住在山穀兩麵的山腰上,必須從山梁下到溝底才能走到住的地方。”鍾川非常認真地回答壞分子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