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廟
白衣男子凝望滿樹紛飛的紅色,眸光專注。
此時,廟裏已有不少上香祈願的人。這些凡塵間的男女,或在大殿內焚香跪拜,誠心祈求;或立在供案邊,聆聽廟祝解簽,神情恭然;或兩情相悅,雙雙在樹上係上一份心願。所以,白衣男子此番舉動,在旁人眼裏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女子們偶爾停下來,朝院中那位風華絕代的公子,偷偷撇去一眼,又迅即斂下眉目,粉麵含羞。而年近花甲,慈眉善目的廟祝,則先是眼露訝異,待細想之後,繼而解悟。他遠遠望著那年輕人,輕輕搖了搖頭。
從來隻有人往樹上許願係結,鮮少反來解結的。這位公子睹物思人,隻恐姻緣不順,有難言之隱。
又是一個癡情之人!
隻可惜,他隻是廟祝,不是月老。情路坎坷,他隻能為她們開解一二。廟祝收回目光,繼續解簽。
“這位小姐,求的是一支上上簽……”
冬去春來,姻緣樹比起三年前,枝葉更加繁茂。唯一不變的,是那一樹搖曳飄飛的鮮紅。初春的陽光灑落,男子眉目如畫,衣袂揚起,瑩然若雪,白的耀眼。他刀削般的薄唇輕抿,眼眸清冷如星,卻又偏偏清澈如水,純淨無比。
自從林晨一離開以後,白逸塵並未回到邀月山莊,而是隻身來了月老廟。三年來,他一直不願想起,未再踏入過的地方。他站在樹下,執著的尋找著。昨夜月下,他突然想起,那年她伏在供桌旁,專注的樣子。他突然想知道,那時,她舉筆寫下的永遠。
隻可惜,那時他魅魂發作,錯失了和她一起許願的機會。隻能望著她失望的走出殿外。而隻有他自己知道,他多想牽著她一起去……。以至於後來,每當夜深人靜之時,他便在想,是否就是因為他的那次缺席,月老才會懲罰他,讓他次日一早醒來就看不見她,眼睜睜的看著她消失在眼前,甚至過了那麼久,也找不到……。
他不知道,天涯海角,月老把他娘子藏在了何處。
時過三年,再次走進月老廟,白逸塵心裏仍留有隱痛。他秋月般的臉龐,安靜而透明。滿樹的紅色在風中搖曳,千千萬萬,簡直多過濃稠如星辰的樹葉。白逸塵神色茫然,他並不知道,那晚,他娘子將它係在了哪個地方。
一根枝椏橫在離白逸塵最近的地方,搖擺招展。輕風乍起,枝椏歡快的搖曳,似在故意引起白衣男子的注意。不經意間,白逸塵目光掠過來。驀地,他眸光頓住,被係在枝椏頂端的一根紅帶吸引,隻因它的與眾不同。
所有的紅帶都隻簡單的打了一個結,鬆鬆的垂在枝葉間。獨獨那一根……
精心纏繞的弧線像極了一對美麗的翅膀,垂在中心的帶尾不等齊,輕盈如同觸角。
竟是一隻蝴蝶結。
風雨的洗滌並未褪去它的色彩,它靜立枝頭,鮮紅欲滴,像一隻展翅欲飛的紅蝴蝶。
紅蝴蝶並不張揚,但卻清麗優雅,令白逸塵心神一震,心不可遏製的顫抖起來。他記得她最喜歡打蝴蝶結。但凡打結,必然宛若蝴蝶。
白逸塵走上前,輕輕一拉,紅帶便落在指間。手指修長如玉,緩緩撫平。紅帶上墨跡猶存,筆跡端正。待看清上麵的字跡時,白逸塵卻怔住了,未揚起的笑容凝在唇角。
果然是他娘子所寫的那條,他並沒有找錯。可是,在他的姓名之後,竟然是……
陽光下,紅帶上赫然寫的是:
“白逸塵林晨一”
林晨一?
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隱約記起,竹林中她淺笑嫣然,她說,她名叫林晨一,他當時並未在意。可是,如今看來,她用那個名字並非偶然。他娘子三年前就已知道那個名字,她用“林晨一”而不是“樓伊人”來祈願。
天地間有一霎時的寂靜。凝思半響後,白逸塵將紅帶握在手中,出了月老廟。他要去問她,是否記得……
“寒”
庭院內春意興濃。林晨一立在院中,出聲喚道。流雲離去時臉色慘白,氣息紊亂。他受了嚴重的內傷,她不放心,一定要請個大夫才行。不能任由他使性子。
冷寒倏地現身,依舊是冰冷無波的臉龐,終年如一日。方才流雲公子與主子的對話,他都聽到了,早已待命。並且,他還有要緊事要稟報。
“去請京城裏最好的大夫來。”
林晨一吩咐道。冷寒領命,卻依然長身肅立,並不離去。他目視前方,不偏不倚,沉聲問道:
“主子,無憂公子乃是神醫雪老的徒弟,醫術出神入化,與雪老齊名。現在邀月山莊,依主子的意思,是否要去請無憂公子?”
林晨一沉吟片刻。冷寒的顧忌她明白。經過昨晚的事,流雲對白逸塵的成見頗深。這時去請他來,隻怕會適得其反。既然本意是想為他醫治,還是不要刺激他為好。而且,她自己此時也沒有勇氣見白逸塵。
“不必,另請有名的大夫來。”
“是”
冷寒遲疑須臾,稟報道:
“主子”
冷寒開了口,卻又猶豫,不知該不該說。
“什麼事?”
林晨一望著冷寒,不明白他為何吞吞吐吐。冷寒雖然性情冷漠,沉默少言,但個性耿直,向來有話直說。冷寒麵色一凜,此事一直是主子的心結,隻是,他卻不知為何流雲公子沒有提及。片刻後,冷寒仿佛下定了決心。
“冷寒方才得知,流雲公子此次受傷,是為主子尋找落英草的緣故。落英草此時已在流雲公子手中,不知主子……”
林晨一眸光凝住,她一眨不眨的盯著冷寒的臉。她剛才好像聽他說……說落英草?冷寒說流雲手裏有落英草?她睜大清眸,忐忑不安,唯恐聽錯了,又問了一次:
“你是說,落英草……落英草現在在流雲那裏?”
她語氣極輕,說的極緩,將每一個字咬得極其清晰,惟恐冷寒稍不留意聽不清楚她的話。她聲音顫抖著,話有些打結。林晨一屏氣凝神,她要確認,冷寒說的是她要找的落英草。尋遍天下而不得的落英草,此刻就在……流雲那兒?
“正是,冷寒不敢欺騙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