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還真覺得自己睡了很久,仿佛掉入了當初娘親投入的那口望不到底的深井中。她夢見了老家泰州,夢見了相濡以沫的爹娘,夢見爹爹將她抱到膝蓋上,翻著書頁教她讀詩文,也夢見了十二歲那年,她躲在門縫裏看到的那個騎馬少年……
“還真,待我二十歲授爵開府,便娶你過門。”
沒有什麼抄家滅門,沒有什麼顛沛流離,她依然是父母健在的大家閨秀,在爹娘的羽翼下快樂的活到了十八歲。她的良人也二十歲了,穿著大紅圓領,戴著烏紗,騎著高頭大馬來接她了……她就這麼嬌羞的站在漫天的紅色中,鳳冠霞帔,喜帕蓋頂……可揭開喜帕的那一刻,新娘卻不是她的臉……
還真猛然驚醒,坐了起來,大口喘著粗氣,汗水順著額發留下來,她環顧四周,確認剛才的一切都是夢境……
“陸姑娘醒了,快去稟告將軍大人!”
自己還在鎮國將軍府……夢境是如此真實,可終究隻是夢境……人為什麼要醒來,能永遠活在夢境該有多好……
這件事過後,朱翊鋼以為陸還真一定會跟他吵,跟他鬧,甚至是尋死覓活,最起碼是冷言冷語……但醒來後起初的幾天,還真麵如死灰的躺在床上,不哭不鬧,不吃不喝,隻是呆呆的望著窗外。主人著急,全府上下也跟著慌了神。後來朱翊鋼告訴她,尋到了她離散在外的奶娘的下落,正派人去接來,並答應她好生安置。還真似乎是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慢慢恢複了飲食,逐漸有了生氣……數月後,還真去城外一所山寺看望了奶娘,回來後似乎是忘了這件事,又跟朱翊鋼和好如初,恩愛有加了。
新皇登基,次年改元萬曆,鎮國將軍府也在這年初春落成了,因著國喪還沒滿,朱翊鋼謝絕了所有道賀的人,悄無聲息的搬了家,挑了原本趙王府上的一個嘴巴比較嚴的管事趙全做管家。又專門選了一處清淨雅致的院落,取名“婉兮閣”,用來安置還真。還真甫一進這院子,便望著院中那棵垂楊柳蹙眉,直到“不好”“不好”,撒嬌著要拔了換做海棠,朱翊鋼沒有問緣由,便由著她,讓趙全尋了一棵一人多高的海棠來換了。移栽時這海棠還帶著花芽,待到二月初春,竟比院中其他花開得早,從稀稀落落的花朵開成了滿樹繁華。
三月裏,原本養在山寺的奶娘舊疾發作,竟一病不起。朱翊鋼派人送奶娘回故鄉洛陽安葬,起靈前還真對著奶娘的屍身磕了三個頭,磕罷一滴眼淚也沒流……
朱翊鋼離府後第三天,趙全便去了一趟洛陽,張羅著給還真奶娘做法事,一路打點好食宿。來回六百多裏地呢,好在天氣不算太熱,路上走上個三四天不算太遭罪,大人要他好生照看陸氏,他可不敢怠慢。臨出發的那天,趙全招呼了幾個家丁,帶上一個丫鬟一個婆子,備好車馬。還真這天穿一件素白綾上襖,下著藍底白花織金馬麵裙,梳一個孝髻,挎一個藍布小包袱,便由丫鬟攙扶著上了車。
一路顛簸得厲害,陸還真直說受不了,間歇的下車來吐一陣,馬車便走走停停,好在趙全考慮周全,提前了兩天出門,到達洛陽靈山寺的時候正好趕上。法事做了三天,還真每日又跪又拜,被香火熏得難受,間或到一旁吐一陣,但又是幹嘔,吐不出什麼東西。趙全是趙王府的老人了,伺候過王妃和多位側室夫人,連朱翊鋼出生前也是他在側室夫人院中跑前跑後。他見還真這狀況,心想路途顛簸,難免會暈車想吐,可自國喪以來,將軍府以前也是要日日焚香祝禱的,這陸姑娘一直陪侍在將軍身邊,又都是青春鼎盛的,該不會又……可一算要是現在懷上了,又是在國喪期間,這個孩子怕又要不保……轉念一想,還是慎重起見,讓那個婆子去試探一下。婆子去問還真,隻說是路上顛簸,吐得太厲害,怕是傷了腸胃,回府請郎中抓副藥調養一下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