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數的時候,還是獨自在紅塵裏掙紮,為五鬥米折腰,為塵世的疼,淚流滿麵。在市井行走的時候,吐故納新,心裏,緩緩展開這軸畫,重溫一世清涼之氣。
隨緣
隻這兩個字,便挾持了紅塵的一切鈍疼。順其自然,才好。
畫麵大片的空白。
墨色洇出淺淺一抹岸,一痕斜斜小徑,江中一亭,一舟。舟上老和尚坐在蘆草蒲團上,小和尚垂手而立。幾丫枯樹,棲息一隻昏鴉。遠處隱約幾抹山色,也是霧蒙蒙的樣子。
小和尚問:秋天的樹葉真是美啊,可是都凋謝了。
老和尚說:冬天快要來了,葉子太多了,樹木撐不住,隻好舍。這不是放棄,是放下了。
想想也是。穿越寒涼,這個辦法真是不錯呢。
山依然很遠,淡淡的,不甚真切。茅屋卻很近,青瓦,白牆,白石頭的台階。台階縫裏,一根青草也沒有,幹幹淨淨。不沾塵,才好。
門簾是竹子的,卷起來了。窗子也掛了珠簾,卻垂下來了。牆上題了詩詞,筆跡蒼勁,卻又像醉了酒,稍稍有點醺意。屋後都是樹木,枝繁葉茂,枝條撲打在屋簷。
老和尚枯坐在門檻內,袖手,縮著脖子,一動也不動。小和尚伸長脖子,勾了腰,盯著腳尖看。
盡管枯坐,卻也有氣象——萬物皆空的氣象。澄明,清寂,好像流水潺潺而過,嘩啦啦的聲音就是為了招徠更多的寂靜。
小和尚說:牆角,還有一叢花沒有開,眼看夏天要過去了。
老和尚說:放心,時間還未到呢。到了,就開了,誰也擋不住。
這個放心,不是不用心,而是把心安頓好。
老和尚依然靜坐。這一坐,一世紅塵,薄而輕,遺忘殆盡。一點點愴然都沒有。花開花落,風清月明,心從容地安頓好了自己。這就是禪。
歸隱
題了兩個字:歸隱。所以,一軸畫,看不見人。這才是隱呢。
小隱隱於野,隱於野才好。隱於野那還不詩意,要隱於深山古寺的靜寂裏才好。桃花梨花都嫌俗氣,隻要鬆柏即可。如果有柳,也還行,煙柳蒙蒙,濃綠淡綠堆砌了,倒也有了詩經的意蘊。
還有野花青草,鳥兒們,就隨意吧,簡約而飽滿,山裏的日子也不至於太薄。
山路不是很瘦,不是很陡。青石板,一個台階一個台階搭上去的。路邊芳草萋萋,還有一條溪水,清澈得想去洗一洗手,俯身喝幾口。路上一條小狗,尾巴卷起來,低頭在水裏看自己的影子。
青石板的小徑拐了彎,彎裏泊著幾個碩大的石頭,白色的,比房子還要大,那麼霸道。距離石頭不遠,是個亭子,很簡約,茅草的頂子,幾根木柱子撐著。
亭子裏空空的,隻有清風吹,吹得幾縷兒茅草有些傾斜。
背景是深山,淡淡的雲,都遠,不在近處。然後是古樹,濃密的呀,看不見樹幹,隻有層層疊疊的樹葉。樹下幾痕籬笆,幾朵野花。再也沒有什麼了。
青石板石徑去了哪了,也看不見。籬笆後麵的樹林裏是什麼,也看不見。隻有這些了,隱者的身影也是尋不見的。
如果是知音,還可以聽見琴音。如果是故人,還可以見到晾在石頭上的長衫。如果是僧人,還可以采一束草藥相贈。
至於陌路的人,隻見到一座空山,盛大的寂靜。人間的煙火,到底是俗了,屈就了。隱者,隻負責自己的心靈。連草廬前的寒鴉孤崖也是清雅的,沒有濁氣。
內心孤傲素潔的人,像水墨狂草,巨大的潦草就是境界,是蒼茫和雅致。也其實是質樸,是返璞歸真。不為別的,隻為自己的心靈的本質。
品行清高了,人就獨孤。紅塵沒那麼多知己。長歌乘風,沒那麼多人聽懂。如果拒絕平庸和濁,就歸隱山林才好。
世上的俗人,不懂,還要妄加評論,好像不說話會憋死一樣。別人的事,比自己的還要熱心。嚶嚶嗡嗡,沒有人會聆聽一聲歎息。
乘一葉舟,獨釣寒江雪。不為別的,隻為一份兒古樸的情韻。隻為一江寂靜一江清冽。一意孤行,是自己的內心,是幾分傲狂之氣。
有些美,輕若蟬翼。而品行美到極致,便有了書卷的清幽香氣。一江山色,都收在心底。能落下的,隻有幾枚腳印,踩在青石板的台階上,淡淡的。
清風過後,連腳印也尋不見了,歸隱山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