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隆翻過明信片,金閣寺在遠處,如同葬禮上紙糊的祭品,站在鏡頭前的,是妻子慘白發綠的臉。阿隆胡亂地把卡片揉作一團,大聲吼道:“這破公司沒法待了,你們別在老子眼前晃了行不行?”
既然已經罵得人盡皆知,自然無人挽留,即便如此,辭職的流程也還是持續了將近兩周。
終於完事了,公司地址跟自己再也沒有關係,郵局送去隻會查無此人,管你是人是鬼,愛上哪兒上哪兒吧。阿隆仿佛卸下千斤重擔,頭皮發麻和後背發涼的感覺都減輕了不少,今晚大概不會再夢到推她下山的場景了吧。
回到小區,他拿出鑰匙捅開了門。有東西從門縫裏掉了出來,是張明信片。
明信片。
阿隆猛然感覺到夜晚的寒意,它就像一條裹滿鱗片的蛇,正沿著阿隆的腿緩緩往上爬。
這次是從夏威夷寄來的。
隆,到處都是人,海風很暖,但我還是覺得冷。
阿隆頹然坐倒在牆邊,呆看著背後的照片—妻子僵直的身體直挺挺地躺在沙灘上,開裂的傷口腐爛發黑。
我這輩子都擺脫不了你的糾纏嗎?
賣房子很難,租新房還是挺容易的。
阿隆決定搬到東城去,他的東西很少,妻子的東西慷慨地賣給樓下的廢品站。
書永遠是最費事的,抽屜裏零碎的單據、小飾物、小盒子,各種各樣的卡片,有用無用都要分辨半天,再分門別類地裝進袋子裏。
一直忙到晚上,阿隆還留在舊房裏收拾,時不時地就從角落裏清理出很久之前遺失的東西:妻子的發卡,他的領帶夾,心血來潮買的,用了兩次就不見了。
以及一封壓在箱底的明信片。雖然沒有紙張發黃,但似乎也有些年頭了,下麵的內容很簡短,是阿隆自己寫的。
琴,希望你跟我一樣喜歡遠方,不僅是這裏,還有更多更遠的地方,香格裏拉、曼穀、京都、夏威夷,我都會帶你去的!
時間是五年前,郵戳就是這個城市。
這是他們結束兩年的異地戀,妻子下定決心離開故鄉的時候,阿隆寫給她的,那個時候,他暗自發誓,一定要給她一份遠比故鄉更安逸更舒適的幸福生活。
隻是後來越來越忙,越來越疲憊,那幾個地方,一個也沒有去成。再後來,爭吵,冷戰,厭惡,仇恨,直到動了殺機。
阿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所以,都結束了,你最終還是自己去了這些地方,不管是生是死,應該滿足了吧。
阿隆掃視了一眼房間,關掉燈,準備離開,然後—
他聽到了鑰匙捅進門鎖的聲音。
緩慢而堅定地擰開。
月光照在手裏的明信片上,照亮背麵的照片,那是這座城市的風景,在左下角,還有阿隆寫的一句情話:
但不管多遠的地方,都不如我們共同的家。
門被推開。
吱—呀—
(趙雷 圖)
選自《微型小說選刊》20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