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何出此言?”陳敏不禁老淚縱橫,“奴才跟隨殿下多年,豈是那種忘恩負義、背主求榮之徒?懷恩尚且能夠拋棄宮中富貴榮華,對皇上死諫,奴才又怕甚麼?奴才決不離開毓慶宮,大不了一死罷了。”
毓慶宮人見此情景,立刻齊刷刷地跪了一地。
蘇挽月原本以為他們平時都很怕朱佑樘,對這個主子隻是敬畏而已,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
“你們都起來吧,隻要本宮還在毓慶宮一天,你們就一切如常,不得有任何逾矩之行,不要自亂陣腳。”
“奴才遵命!”陳敏等人立刻磕了幾個響頭。
大雪簌簌而下,蘇挽月陪著朱佑樘一直走到神武門外,小太監福海撐著一把油紙傘,遮住了他的頭頂。
蘇挽月捏著一個翠綠的傘柄,指節有些凍得發紅。
“懷恩公公,我知道你對我的情義,我今日在此發誓,日後一定不會虧負於你。”朱佑樘的聲音並不大,蘇挽月卻對這句話印象很深刻,她從他的眼裏,看到了一種除去冷漠和平淡後的情感,似懇切,也似傷懷。
“殿下,奴才年紀大了,不能為殿下做什麼了……但是奴才相信,殿下胸懷大誌,一定能夠如願以償,君臨天下。”懷恩雖然傷感,但畢竟是東廠的頭領,見慣了大風大浪,眼中沒有淚水,隻有牽掛和不舍,以及一抹不易察覺到的憤慨。
“江湖險惡,公公請多保重,一定後會有期。”他低頭叮囑。
“殿下諾言,奴才記住了。”懷恩深深一躬身,垂垂老矣的麵容和發膚都顯出他的疲憊,但脊梁卻是筆直。他向朱佑樘行禮之後,在眾人注視的目光中,上了仆人準備好的馬車。
雪花在紫禁城內外飄飛,朱佑樘目送著馬車馳出神武門外,他一直站在原地,站了好久。
蘇挽月也有些難過,此前她對懷恩的印象並不太好,總覺得他是個奸佞小人,善於溜須拍馬,但這次送行徹底改變了她對懷恩的印象,曆史上大明鼎鼎的實權派太監,東廠督公,其實不過是一位正直而念舊的老人而已。
“他一定會回來的。”她站在朱佑樘身旁,出聲安慰他,聲音很輕,像天上飄下來的雪,細膩溫柔。
朱佑樘側過身看了她一眼,伸手接過她手裏的傘,問她說:“你冷不冷?”
福海見狀,立刻悄悄地退了下去。
蘇挽月的手被他緊緊握住,她環視了一下白茫茫的四周,搖了搖頭說:“我不冷!好久沒看到這麼大的雪了,可以打雪仗了。”
“所有的人都覺得,我這個太子之位會被廢掉,難道你不擔心嗎?”朱佑樘看著她開心的態度,盯著她的眼睛,盯得不容人躲閃。
她彎腰捧起了一個大雪球,用力地扔出去老遠,頑皮地笑著說:“我為什麼要擔心?誰敢胡說八道,我就用雪球打他們!”
朱佑樘淡淡一笑,說道:“殺人有何難?但你就算殺了他們,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我不相信朝臣和皇親之中沒有一個明白人。而且對殿下來說,這次事件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殿下正好可以看清楚哪些人是牆頭草,哪些人是真心在維護你。”
他聞言沉默不語,過了好半天,才看著她的眼睛說:“若是你知道有人並非真心待你,你又如何?”
她沒想到他又扯到自己頭上來,看他的眼神內情緒複雜,簡直五味雜陳,她略微想了想,硬著頭皮說:“就算真的是這樣,也請殿下不要怪他們吧。”
雪越下越大,他們往回走的時候,肩膀上也落了薄薄的一層。
“殿下,有件事跟您說,”蘇挽月看到懷恩的馬車出宮而去,終於還是開口說了出來,“我的手傷已經好了,可以回錦衣衛去了麼?”
“你要走就走吧。”他竟然不再挽留,很爽快地答應了。
蘇挽月見他允許,雖然覺得這時候離開他有點不太厚道,但長期留在宮中也不是辦法,她確實不喜歡這個是非之地。
“聽說,你在宮外的時候結識了顯武將軍楊寧清,與他一見如故?”朱佑樘貌似毫不在意地問。
他轉身往回走,靴子在雪地裏踩得沙沙作響,身上那件白色的披風比天上下來的雪還要白,頭上束著綠精石的發冠,被四條小龍交相環繞著坎在中間,神情依然高貴清雅。
蘇挽月跟在他身側,刻意與他保持著一點距離,她雖然驚訝他對她的行蹤了解得如此清楚,但她不想再跟他計較了。他喜歡派人監視她,就隨他去吧,反正他和她終究不是同一類人。
“隻見過他兩次,並沒有什麼交情。”
“楊寧清文武全才,人品出眾,異日一定不會隻是個四品將軍。”朱佑樘忽然這麼一說,蘇挽月有些吃驚看著他,他這是什麼意思?
“我跟他隻是幾麵之緣,他好不好與我有什麼關係?”她忍不住撇了撇嘴。
“你不喜歡他?”朱佑樘嘴角掠過一絲不經意的微笑,側過頭看她,“那你喜歡什麼樣子的人?”
蘇挽月覺得,他這個問題簡直問得太妙了,她一直都苦於無法跟他說清楚,不如趁今天這個機會說個清楚明白,隻要朱佑樘不是個笨蛋,就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