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宮中的規矩,侍衛當值的時候,主子不說“退下”,侍衛就不能離開。
朱佑樘埋頭看著奏章文件,藏書閣內一時鴉雀無聲,蘇挽月靠著大殿內的廊柱站在一旁,自覺十分無聊,但也無事可幹,隻能側頭看著窗梗上的花紋。窗梗是細密的雕花,雕著相對的兩條龍,遊蕩著過來栩栩如生,上麵由彩色貝殼鑲嵌著,燈光一照下來,繽紛四溢著色彩,她不禁暗自琢磨,不知道經過了多少道人工才造出了這麼一扇窗戶?
她盯著那扇窗戶看了很久,忽然聽見他說:“原來你也有安靜的時候。”
蘇挽月發覺他根本沒抬頭,回答道:“難道殿下一直覺得臣是個很鼓噪的人嗎?”
“那倒未必,”他終於站起了身,“今日公務辦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多謝殿下!”蘇挽月等這一聲已經等了很久了,她早就想逃離這個地方,回到寓所去好好睡一覺。
她轉身就準備出門,卻聽見他說:“站住。”
“又怎麼了?”她的笑容頓時凝固在臉上。
“綠痕給你熬了藥,等下讓她端給你。”
“我又沒病……”蘇挽月終究有些心虛,支支吾吾著。
朱佑樘盯著她說:“我說過你有病嗎?這隻不過是太醫院每天要派到宮裏的藥單子,旨在預防和調養。你剛才連我的折扇都躲不過,還不好好調養一下,難道非要等病倒了再吃藥?”
原來這是宮中的慣例,太醫院會隨著季節和時令的變化,開一些養身補身的藥方給內宮諸人服用,所用藥材也經常變換,開好後早晨在神武門等著掌事的公公領走,這是太醫院每日必行的一道公事。
蘇挽月頓時鬆了一口氣,看來他並沒有看出她的左腳踝受傷,那麼今晚出宮之事也可以順利瞞天過海了。
寢宮之內,紅綃與綠痕按規矩給朱佑樘沐浴更衣之後,綠痕捧著洗臉水輕巧地退了出去。
紅綃替他換好內衣,語氣溫柔地問:“殿下今晚要奴婢留下來麼?”
“不必了。”他語氣清淡,顯然沒有任何興致。
“奴婢告退。”紅綃低頭乖順地準備退後,卻又聽見朱佑樘說:“你先不要走,陪我說說話吧。”
“是。”今晚的皇太子看起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紅綃心裏掠過一絲輕微的失落感,她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他這種神情了。難道真的如萬貴妃所說,太子對那名女錦衣衛用情甚深麼?
可是,即使別人不清楚,作為皇太子的貼身司寢侍女,她對他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據她多年來的經驗,朱佑樘生性淡漠,對男女之事並不沉迷,就算蘇挽月主動投懷送抱勾引他,也未必就能夠立刻爬上他的床。外人都以為他與蘇挽月早已同床共枕,其實根本沒有到那一步。
“紅綃,”他猶豫了半晌,終於看著她開口了,“本宮喜歡上了一個人,但又不能娶她為妃。你說該如何是好?”
果然如此。他終於吐露心事了。
紅綃心中一凜,立刻溫柔答道:“原來殿下是為此事權衡麼?奴婢見識淺薄,也不懂得大道理,但奴婢記得《詩經》有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殿下隨便喜歡上了哪位姑娘,隻要她身在大明疆域,殿下一定能夠得償心願。”
卻見朱佑樘淡笑了一下,說:“你所言雖然不錯。但你忘記了,此刻本宮隻是太子,並未登基。”
紅綃忙道:“殿下雖然未曾登基,但皇上對殿下信任有加,大明江山遲早都是您的。殿下若是喜歡上了哪位姑娘,哪怕暫時不能給她名分,也不妨先納入室中,假以時日再封她為妃……”
朱佑樘沒有說話,臉色卻突然變得陰鬱起來。
“殿下是怪罪奴婢多嘴了麼?”紅綃微微仰起頭,有些惶恐地看著他,察言觀色一向是她的強項。
他借著燈光看到她的明眸皓齒,垂眉順目的樣子也煞是討人喜歡,看著她怯怯的模樣,不覺伸手過去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頰,指端剛觸及紅綃的臉,立刻沾了一層柔細的胭脂粉,他的手指頓時凝滯了片刻,心中浮現另一張如羊脂白玉般細膩柔滑的臉蛋。
“好了,你回房去吧,不必整夜在此候著。”朱佑樘自己蓋好錦被,將臉側向床榻一旁。
紅綃深知尊卑有別,不敢糾纏,識趣地退了下去。
她剛剛走出寢殿之外,廊簷下立刻閃過一條詭異的黑影,也是毓慶宮侍衛模樣打扮,那人截住了她,低聲問道:“太子留你在內廷,說了些什麼?”
紅綃輕舒了口氣,說道:“正如娘娘所料,太子已被那蘇挽月迷惑,最近都不再親近我了。他剛才還對我說起納妃之事,似乎有意違背祖訓,娶蘇氏為妃。”
那侍衛一聽,不由得冷笑道:“他若真敢如此作為,貴妃娘娘倒省事許多。你且盯著太子的動靜,有什麼情況立刻稟報。”
紅綃點了點頭道:“我明白,請娘娘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