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謝謝你陪我過來看婚紗。”接下來的那個周四的下午六點半,克洛艾對我說。我們站在科芬園的尼爾街上的古董婚紗店門口。她按下牆上的那個老式的黃銅門鈴。“真好,他們可以預約晚上過來試婚紗——我白天可沒辦法騰出時間來。”
“你現在是不是很拚命地上班啊?”
“是啊,簡直是全身心地投入。我很驚訝自己還活著呢。”她笑著說。門吱的一聲開了。她推門進去。
“但是你很享受你的工作吧?”我問。
“是的,肩負責任的感覺真好。哦,嗨。”克洛艾對著向我們走來的店老板微笑著,“你是安妮吧?”
“是的,你一定是克洛艾吧?”安妮,也就是那個店老板,年紀和我相仿,一頭黑色短發。她身穿一件上世紀五十年代風格,看起來很像草莓的裙子,一件黃色羊絨毛衣和一雙不係帶舞鞋。
“這是我姐姐埃拉。”克洛艾介紹道,“我每試一件,她都會給我一些意見供我參考。”
“太好了。”安妮微笑著說,“請進。”
我們跟隨她走到店的後麵。牆上刷著讓人感到嫻靜的淺綠色油漆,上麵掛著一些裝裱在相框裏的巴黎世家[1]、諾曼·哈特奈爾[2]以及迪奧公司的婚紗草圖。展示架上放置著各式各樣的古董麵紗、複古頭飾以及工藝精美的手工刺繡緞麵工藝拖鞋。我們腳下的乳白色天鵝絨地毯非常厚實——這種質感對婚前充滿壓力的準新娘們來說簡直是太舒適了。
更衣室非常寬敞,放置著兩把雕刻精美的紅木椅子,椅麵是藍色的天鵝絨麵料,看起來很像奢華的寶座。在年代久遠的黃銅掛鉤上,幾件婚紗用棉布袋裝著掛在上麵,透過棉布袋隱約可見,好似菜粉蝶正欲破繭而出。
“我將你們在電話裏提到的那幾件婚紗挑了出來,”安妮告訴我們,“這一件就是‘吉娜’。”她開始打開包,“我也把‘格雷塔’——那套三十年代的絲綢婚紗拿了出來,還有就是你喜歡的那一套六十年代風格的,名字叫作‘雅姬’。”她衝著它點點頭。“這是朗凡[3]的——所以價格也會高一些。其餘還有三件,我個人覺得你也應該試試看,包括一件由馬克·博昂在去迪奧公司之前設計的婚紗。你經常穿複古風的衣服嗎?”她問克洛艾。
“經常,”克洛艾回答說,“而且我經常想著,如果我結婚的話,一定要穿古董婚紗,就是為了追求那種……原創的感覺。”
“嗯,這些都是獨一無二的。”安妮低聲說。
“你從哪裏淘到這些東西的呢?”克洛艾好奇地問。
“我是通過拍賣會買到的,”安妮回答,“我從紐約買了不少——比如說這件。”她輕輕地把‘吉娜’從包裏抽出來。“這套是威爾·斯坦曼設計的,在四五十年代的美國,他可是位鼎鼎大名的人物。當然,還有一些人直接把衣服帶來給我看。我有一位朋友,她在布萊克希思區開了一家古董衣店,名叫‘鄉村古董衣’。”
“我聽說過這名字。”克洛艾說。
“這位朋友——事實上,我曾為她工作過,自己不賣婚紗,所以如果她碰巧遇到了一件漂亮的婚紗,她會好心地將它送到我這裏。”說著,安妮將手放進衣兜裏,從裏麵抽出了一副白色的棉織手套,就像波莉常戴的那種。“好了……”她戴上手套,“我們開始吧。”
“我該戴上手套嗎?”克洛艾問。
“不用,但是我想問一下你是否化了很濃的妝?”
“幾乎沒化,”克洛艾回答道,“但是我還是會非常小心的。”她轉向我,“你能陪我進去嗎,埃拉?”
“當然可以。”
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安妮為我們把簾子拉好,留我們兩個在裏麵。克洛艾迅速地脫下衣服。原來從上次我看她換裝到現在,已經過了很久了。
“你又瘦了很多,克洛艾。”她曾在去年恢複了一些體重,但現在還可以看到她那突出的髖骨。
她不安地瞅了一眼鏡中的自己:“一定是工作上的壓力——和就要結婚的壓力造成,一定是的,而且……每件事都……”她將脫下來的衣服放在旁邊的椅子上。
“我真希望把自己的體重給你一些。”我苦笑著。
“你一點兒都不胖,埃拉,隻是比較結實。”
“我知道。真的很難相信竟是媽媽生了我!”我遺傳了我父親那強健而寬闊的肩膀,自從看到那張照片,我便意識到了這一點。我看到自己站在他的身邊,在安格爾西的沙灘上,我的手被他握在手中。我猜想他那時是否知道,當他對著媽媽的照相機微笑時,他很快就要離開我們了。他很可能是知道的。我想這又是一個很好的理由,讓我不再留著那照片。
“我換好了,安妮。”克洛艾叫道。
安妮拉開簾子走了進來。她將“吉娜”從衣架上取下,舉了起來,婚紗上的絲綢輕柔地沙沙作響。克洛艾邁進婚紗,小心翼翼地,仿佛是要邁進熱水池裏。
安妮將婚紗提到克洛艾的肩膀上,然後把背後的帶子套進環扣,輕輕拉緊,這樣克洛艾就可以從鏡中看到很貼身的效果。
克洛艾欣賞著鏡中的自己。“太美了,”她嘟囔著,“但是我太瘦了。”她的手落在了胸前。“我這裏不夠豐滿,這套衣服需要這裏比較——飽滿。”她看著我,“這套會更適合你,埃拉。”
“我可不是那個就要結婚的人,”我說——有點兒尖刻,當我看到她閃爍的目光時,我意識到,“你……可以在裏麵填些胸墊之類的東西。”
她搖搖頭:“那會使我覺得很假,況且,婚禮那天應該是一個人最該做最真實的自己的日子。”
“我同意,”安妮說,“對這套婚紗來說你有些過於苗條了。”她解開環扣,“讓我們來試一下‘格雷塔’。”
克洛艾穿上了“格雷塔”,效果看上去比“吉娜”好多了,懸垂和綢緞的光澤都漂亮極了。克洛艾一點兒也不介意它露背的款式,但這套禮服明顯是為一位高個子的人定製的,因為即使克洛艾穿上了一雙高跟鞋,那裙子還是垂到了她的腳跟。
她又穿上了另外一套五十年代的婚紗——“格雷絲”。它並不適合她。這卻讓我想起了格雷絲·克拉克,她的肖像畫我已經著手畫了。他叔叔借給我的那些她的照片雖然都很好,但通過這些二維的形象創造出三維的視圖仍是很難的工作。我決定去問一下她的叔叔,是否有最近的格雷絲的視頻可以供我參考。
克洛艾換上了一套名為“雅姬”的禮服,薄薄的“山東綢”賦予它頗富結構性的、建築式的效果。那是一套美麗的婚紗,但是,正如我懷疑的那樣,它太大了。
隨後,克洛艾穿上了一件有著百褶裙的六十年代的婚紗,再往後是一件馬克·博昂[4]的婚紗,有著簡潔的、象牙白色的束腰,束腰的外麵覆蓋著銀色的蕾絲,仿佛蜘蛛網。
接著是一套八十年代伯爵絲婚紗,有著鑲花邊的、長到肘部的袖子。克洛艾對著鏡中的自己做了個鬼臉。安妮讚同她:“這看上去不太像你,倒像是薩拉·弗格森的結婚禮服。那是一九八六年的事了,我想你大概不會記得。”
“我確實不記得。”克洛艾脫掉禮服時回答。
“你看過那場婚禮,”我告訴她,“在你剛滿五歲的時候。我記得很清楚。”我永遠不會忘記那天媽媽都告訴了我些什麼。
“你確定不再試試‘吉賽爾’嗎?”安妮一邊掛起裙子一邊問道。
“是的,很確定,”克洛艾回答說,“我不想我的婚紗有任何負麵的關聯,吉賽爾在結婚前曾有過一段艱難的時光。”
安妮拉上袋子:“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她是個很天真的女孩兒,”克洛艾說,“深深地愛上了一位英俊的、曾經瘋狂與她調情的獵人,洛伊斯。當吉賽爾發現洛伊斯實際上是阿爾布雷克特公爵,並且已經與巴蒂爾德公主訂婚時,悲痛使她幾近瘋狂,她最終用阿爾布雷克特的劍刺穿了自己。”
“不,不是的。”我打斷她,“她之所以承受不住是因為在自殺之前,她的身體就已經非常虛弱了。”
“好吧,”克洛艾承認道,“總之,心碎欲絕,她死了並變成了厲鬼——一個被人拋棄的新娘的鬼魂——這是她唯一可以穿上婚紗的時刻,可憐的女孩兒。”我想到了媽媽,海報上,她穿著長長的芭蕾舞裙,戴著麵紗。
“你會去了解這些婚紗的來曆嗎?”克洛艾問安妮。
“有時我會的,”安妮回答說,“事實上,我知道這一件背後的故事……”她從最後麵的一個袋子裏拿出了一件五十年代的婚紗,心形的綢緞緊身衣搭配著絲質薄紗做褶邊的裙子,在裙撐的頂部還配有講究的藍色花朵。
克洛艾麵露喜色:“太漂亮了。”
安妮將婚紗從衣架上取下:“我從我隔壁的鄰居那裏買到的這套衣服。當我告訴她我將開一家自己的古董婚紗店時,她將這衣服賣給了我。她將衣服保存得很好,但是裙撐上的紅玫瑰已經枯萎了,所以我將它們換成了現在的這些勿忘我。”
“一些藍色的東西。”當安妮將衣服提到克洛艾麵前時,她高興地說。她套上婚紗,安妮幫她拉上拉鏈。克洛艾看著鏡中的自己,她的雙眼充滿了喜悅,“這真是……美麗極了!”
我看著克洛艾,想象著納特正站在聖壇等候著,當他轉過身看到克洛艾穿著這身華麗的婚紗走向自己時,他的臉上洋溢著幸福。
“你還好嗎,埃拉?”我聽到克洛艾問,“你看上去有點兒悲傷。”
“哦,我隻是……有點兒累了。但是,這真是一套漂亮的婚紗。”
“是的,”安妮附和道,“而且它非常合身。”
克洛艾轉過身對安妮說:“那麼這件婚紗背後的故事是怎樣的呢?”
“故事是……故事是這是一件從未被穿過的婚紗。”
“真的嗎?”克洛艾問,“為什麼?”
“我的鄰居,帕姆,告訴我她曾在一九五八年的時候訂了婚,和一位她深愛的、名叫傑克的男孩兒。那時候她才二十三歲,和父母住在七橡樹鎮附近的一個村莊裏。她在狄金森和瓊絲百貨公司看到了這套婚紗——價值四十幾尼[5],那時候這個價錢是非常貴的,但是她的父母希望她能擁有一件她夢想中的婚紗,所以他們為她買下了。帕姆告訴我她迫不及待地希望傑克能看著她穿著這套禮服從教堂的過道走上聖壇,但就在他們結婚前一周,傑克來到她的家裏,告訴她他不能和她結婚了。”
安妮的話使克洛艾備受打擊,她再次審視自己鏡中的影像,就好像突然用另外一種目光打量起這套衣服來。
“帕姆的父母試圖說服傑克改變主意,但是他說他感到很抱歉——他不想和她結婚了。他說他有太多的疑慮。她的父母意識到他們別無他法,隻能取消婚禮並告知所有的客人。所以沒有舉行婚禮——他們的關係也終結了,因為帕姆告訴他她不想再見到他。所有的事情都毀了,她心煩意亂到快要發瘋了。”
“可憐的女孩兒,”克洛艾的臉上滿是同情和悲憫,“我不認為我知道了這個故事後還願意買下這套婚紗。”我真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誘使安妮非要把這樣一個悲傷的故事告訴我們。難道她不想賣掉她的婚紗了嗎?
安妮舉起克洛艾的手:“等等,故事還沒有結束。三年後……”
“她遇到了另外一個人?”克洛艾充滿期待地問道,“我希望她遇到了。”
“帕姆搬到了倫敦,一部分原因是想擺脫對過往的記憶。一天早上,她沿攝政街走著去上班,當她抬起頭時,卻在前方的人群中看到了傑克,他正朝她走來。她的心髒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她本打算徑直走過他的身邊,裝作從不認識他一樣。”
這是媽媽才會做的事,我想。
“但是內心的聲音卻告訴她不能這麼做。因此,她叫了他的名字,他停住了腳步,完全驚呆了,他們兩個都是如此,就在人行道的中間,周圍是往來不息的行人。帕姆問傑克過得怎麼樣,他說他很好。而他也問了她同樣的問題,她回答說很好。正當她打算微笑著說再見並準備離開時,傑克問她是否可以和他一起喝杯咖啡。帕姆猶豫了一下,然後答應了。第二天在她上班的時候,他打電話過來問她是否可以與他共進晚餐,然後……簡而言之……”
“他們又重新走到了一起。”克洛艾嘟囔著。
安妮點點頭:“幾個星期後他們結婚了,在結婚登記處,隻有兩位朋友作見證人。帕姆當時身穿套裝,而她一直保存著她的婚紗,因為它已經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無法分開。所以……這就是為什麼這套婚紗從未被穿過。帕姆沒有實現她夢想中的婚禮,卻擁有了一個美滿的結局——事實上,與傑克在一起她感到更加幸福了,因為她認為自己曾經失去過他。”
“對她來說原諒傑克很難嗎?”克洛艾問。
“她說不難,因為她依舊愛著他——她從未停止過愛他。”
“但是他中間為什麼不跟她聯係呢?”
“他很想聯係,但是他覺得自己不能這麼做——記得嗎,她說她不想再見到他了。現在他們已經結婚四十五年之久了,有兩個兒子。所以這是個美滿的故事……”
“謝天謝地。”克洛艾平靜地說。她注視著自己鏡中的影子,輕輕皺眉,好像在為什麼事情掙紮著。
“納特不會這麼對你,”我說,“如果你現在在想這個的話。”
“我可以把這套婚紗掛起來,”安妮說,“如果你不是很確定的話。”
克洛艾看著自己,堅定地,她臉上的疑慮消失了。“不,我很確定,我現在就要把它買下來。”
我希望幫克洛艾挑選婚紗可以幫我平靜下來,但它卻並未奏效。接下來的幾周裏,我被一種類似於精神分裂的症狀折磨著,一邊期待著看到納特,一邊又擔心他的到來。當我是如此渴望能在私底下注視他時,我卻隻能用一種職業的眼光來打量他;當我撫摸著畫布上他的臉,假裝那隻是一項技術性的修補時,這實際上已完全變成了一項愛的勞作。我想起了蓋伊·倫諾克斯,想到當他越過畫架看到伊迪絲時的絕望,大概那時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大步走到她麵前,用雙手托起她的臉。
在兩次作畫之間的這段日子裏,我的腦海裏滿是納特的身影,就好像一幅設置為默認的屏保,清晨,當我睜開雙眼,他就在那裏,就像我在夜晚閉上雙眼時他在那裏一樣。我會滿懷欣喜地醒來,然後,現實重回我身上,我感到悲傷和困惑。我不清楚自己看到的究竟是納特真實的麵容還是我為他畫的肖像——他們看上去已經合二為一。繼續完善他的畫像已成為我唯一可以接近他的方式。我在這種幸福的絕望中難以自拔。
於是,在我等待著納特第四次到來的時候,我決定要有所保留,以便重新在我們之間建立起一種距離感。盡管我的理智為這個策略而高興,我的身體卻背叛了我。在他到來之前的五分鍾,我的脈搏開始加速跳動。我所有的神經末梢仿佛都結在了可以令人抽搐的電線上。門鈴聲激發了我的腎上腺素,整個人好像遭受了電擊。當我打開門時,我的心髒跳得如此劇烈,我甚至覺得他看到了我的心跳。他對我微笑著,一股熱流猛然間襲上我的臉。
我從未對任何一個男人產生過這樣的生理渴求。當納特跟著我上樓,經過我的臥室時,從半掩的房門可以瞥見床的一角,我想象著自己拉著他的手將他帶進房間,將雙手放到他的腦後,引導著他的唇親吻我,然後慢慢解開他的襯衫,然後……
我在想什麼?這個男人就要娶我的妹妹了!我感到強烈的羞恥與內疚。
我希望克洛艾從未要求我為他畫像。這樣我就可以繼續把他當成是一個腳踩兩隻船的家夥,而不是現在我了解的這個正派的、值得托付的男人。
我記得自己的解決辦法是保持距離。於是我問了他在芬蘭的項目進展如何,他覺得合並怎麼樣。我告訴他我非常期待晚上的宴會,實際上我卻很害怕參加,一度想著要怎樣才能找借口不去。我可以說我有些偏頭痛:克洛艾知道我有時會這樣……
“埃拉……”納特疑惑地看著我,“你還好嗎?”
“當然,我為什麼會不好呢?”
“沒什麼,隻是你看上去有些……消沉。”
“哦。”
“你真的沒事兒嗎?”
“沒事兒……是的,我有些不舒服——我感覺有些偏頭痛。”
“你需要一片阿司匹林嗎?或者一杯水?”
“不,我沒事兒……真的……謝謝……”我用筆刷蘸了一下肉色顏料,“我真的……非常……好,我……”
讓保持距離見鬼去吧,我想。為什麼我不該和納特聊天,不能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時光呢?我沒有做錯任何事情,而且我也沒打算做什麼錯事,不是嗎?
於是我們開始聊起學生時代,納特的狗喬布塞,還有歌劇演員雷蒙德——他不但住在納特家樓下,還贈送過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的免費門票給他們。接著納特談起了他的第一任女朋友——蘇珊,他們在耶魯談的那場戀愛。
“蘇珊和我在一起有兩年之久——我簡直為她瘋狂。”我心裏由於嫉妒感到一絲刺痛。“畢業後,我希望我們兩個人一起在紐約租一間公寓,但是那時她剛剛在美國全國廣播公司得到一份新聞實習生的工作,她說她不想要一份需要全心投入的感情。她說當花了那麼多時間在學業上之後,她需要感受一些自由,想要一些在海外的時光,所以……”納特做了一個用手指劃過喉嚨的手勢。
“她結束了你們的感情?”
他點點頭:“傷透了我的心。”
又一塊碎片刺痛了我。“那麼……之後呢?”
他聳了聳肩:“我有過幾段戀情,但沒什麼特別的。我傾向於與那些我知道自己不會太投入的女人約會。”
“為什麼?害怕對別人作出承諾?”
他想了一下:“不是的。那是因為我仍希望和蘇珊重歸於好。每當她回紐約,我們都會碰麵;我們經常給彼此發郵件、打電話;我們保持著本不該有的曖昧,藕斷絲連;我們還常常開玩笑說有一天我們會複合。但是兩年前蘇珊打電話告訴我說她要結婚了,跟一個她認識了三個月的男人,而且她覺得很幸福。所以……”他冷靜地聳了聳肩膀,“喜劇終於落幕了。霍尼纏著我讓我和她一起到倫敦工作很久了,所以那看上去是個很好的時機接受她的邀請。”
“原來如此。這麼說,並不是因為你的媽媽和姐姐們一直催促著你安定下來?”
“嗯,她們一直在催,幾年來不停地告訴我趕緊忘掉蘇珊,然後試著找個人一起生活,別老想著再碰到轟轟烈烈的愛情或者是其他的。我遇見克洛艾,正好就符合她們的想法。”
“在港口俱樂部嗎?”
“是的。”納特咧嘴笑了,“剛開始時,她真的把我給惹惱了,因為她老是不斷地跑進我的球場揀球,但是一會兒我就明白怎麼回事了,我覺得挺有意思的;之後我們就一起在酒吧聊開了……就這樣,我們一直走到了今天。但是克洛艾真的……非常甜美。”
“哦,她是很甜美。她非常可愛——你的婚禮致辭就有很多素材可以說了。你可以開玩笑說她故意把球打到你的場地,或者是想和你打雙打。”或者說她是過於主動,我不無挖苦地想。當看上某個男人的時候,克洛艾一點兒都不會害羞。她遇到馬克斯就是在他的妻子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