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船落水後還要顛簸上一陣才會停定。船中客人東倒西歪,有人連氣還沒倒換過來便先狂吐不止,對頭一次坐鬼船的修士來說,這是常見反應。那人掀開遮擋船艙的簾子想嘔到外麵河裏去,但當即遭到“喂不熟”的嗬斥:“不可褻瀆冥河!”
船艙裏彌漫開一股難聞的氣味,酸腐混雜著惡臭,顯然經過一場驚魂失態的不止一個人。顧暘本來就是滿鼻子血腥味,現在又被這穢氣一熏,隻覺得喉嚨裏憋著一團酸,幾乎撐不住也要跟著吐出來。他離門口緊,忙竄了出去。外頭雖然有陰風,但總比艙內好得多。
橫空掉下來兩條船,冥河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保持平靜,烏篷船被高高拋起複又穩穩落下。船身劇烈搖晃,顧暘隻好扶著船舷半蹲半跪,咬著另一隻拳頭,酸水湧了滿口,嗆得他低低咳嗽了幾聲。有人好心的撫了撫他的背,抬頭一看,果見船老大目帶關切的看著他,相比之下,“喂不熟”眼神裏同情的成分就要差得多了。
“我說小哥啊,這都第三回了,你怎麼還如此狼狽?”
至少我沒有屁滾尿流,顧暘有些自暴自棄地想,但沒有說出來。
“喂不熟”搖頭歎氣,又道:“你可真是……這次控船的是我,不信你問問三爺,這次降落是不是很穩當?”
“喂不熟”這話不算誇張,他畢竟修為實力遠在韓三爺之上,如果是韓三爺獨自控船,剛剛下落時隻怕烏篷船就不是這麼筆管條直地砸下來,至少還要在空中翻滾顛倒幾圈。當初第一次坐船時顧暘差點兒吐破苦膽,第二次也暈了好半天。這一次如果不是中途吸進那股血氣,他有把握自己可以從頭泰然到尾。眼下顧暘無力反駁,也懶得張嘴說話,索性翻身仰躺下來。
“喂不熟”也沒有返回畫舫的意思,反而跟船老大韓三爺有一搭沒一搭閑聊,對這兩個死過一次的家夥來說,操控鬼船從瀑布上急墜而下是樂事一件,而此時還可以滿足地欣賞他們掀起的驚濤,感歎下那正卷起千堆雪的冥河。
顧暘看著頭頂最後一道衝天水浪拍下來,在鬼船上空那無形屏障上砸得粉碎,頓成千萬玉屑飛瓊。這場麵的確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他胸中噯氣稍緩,雖然額頭冷汗未幹,但終於找回了活著的感覺。
他深吸一口氣,然後猛然醒悟過來:糟糕,剛才奪門而出時把劍匣給忘了。他趕忙爬起撲回船艙。劍匣還在他原來的位置放著。而見他回來,邊上的江心月長長舒了一口氣,對他點了點頭,而後便臉色輕鬆地轉開視線。
顧暘重又背起劍匣,覺得臉皮有些發熱,一個劍修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該忘記他的劍,而他實在想不到自己居然會犯下這樣荒唐的錯誤,也想不到江心月竟然會默默幫他守著劍匣。他心底稍稍湧上些感激,對江心月是致令他如此失態的禍首罪魁這件事的印象則淡去了不少。
船艙裏空氣已經好了很多。這群修士一旦緩過精神,施展個清風決或是淨身咒輕而易舉。顧暘不願在船艙裏多呆,背起劍匣重又回到甲板上。
盡管已經是第三次來,但顧暘仍然忍不住要為眼前諸般異象而驚歎。
幽冥永夜,天無片雲。猩紅色的月亮靜靜照著寬闊的冥河。岸上霧靄重重,隱約能看到有無數身影緩慢移動,間或還能聽到鐐銬撞擊發出的響聲。那是鬼差押解著亡魂於黃泉道上逶迤前行。
鬼魂的隊伍很長,一眼望不到頭,順著他們行進的方向望去是一座嶙峋高山,石崖叢生荊棘,山澗倒流血水。這山名喚羅酆,又叫陰背山,乃是是由天地間戾氣和陰氣凝結而成,至重而濁,據說山壁之下鎮著十八層地獄。
過了陰山,視野越發開闊,又行數裏,前方遙遙可見一座城池。碧瓦飛簷,樓台縹緲,四角城樓上還樹著不敲自響的催魂鼓。原來已經到了酆都城。
冥河被酆都分隔成一個人字,一條蜿蜒向北,得名奈河,而另一條東南流向的,便是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