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者(1 / 1)

我是拾,撿拾的拾,阿拾。

在阿拾之前,我也曾有過燦爛的一生,內裏充斥潮起潮落,愛恨情仇。或許因著太過絢爛,下場自然也如那流星破空,轉瞬即逝。

而後,再度睜眼時,最先瞧見的,卻是被迫分離的下肢,在自己眼前無意識地抽搐。

疼痛隨之鋪天蓋地。

現今想來,老天真真愛極玩笑。他給了我第二次機會,那機會,卻是自一具被腰斬的嬰屍上開始。

倘若當適時,我足夠聰明,便該速速斷了那口氣。運氣好些,或許能再轉投去別家。再不濟,化作花草蜉蝣,也總強過此般下場。

可惜,那口氣,卻總也斷不了。

用那隻家夥的話說,眼瞧那麼一小點東西團在地上,還被硬生分作兩半,任誰瞧了也覺就此死了才是造化。

他也這般想,所以才撿了張破席將我兩半身子拾起來。本打算好生挖個坑把我埋了,結果坑都挖好了,我卻不肯斷氣。

於是,他猶豫了。

他說,那時瞧我一邊吐血一邊拚了命地喘著氣,就再也放不了手。雖說因著地凍天寒,腰斬處生了層冰碴阻絕了泰半出血,可究竟能不能活,誰也說不準。

他說,不曉得該找誰來救人,也不曉得誰敢救人。又狠不下心來就此把我埋了,猶豫許久,最終還是帶著我上了路。半路上拿一枚戒子跟農戶換了些針線跟膏藥,還有小半袋米粉,然後頭也不回進了山。

他說,他也不曉得該怎麼做,隻能摸索著把我兩半截身子縫成一塊,縫得磕磕碰碰。

他說,縫的時候,他一個男人手都哆嗦個不停,人也嚇個半死,我卻一動不動,好似連痛都不覺了,隻拿眼靜靜看著他,幾度讓他以為我已經斷了氣。

他說,你就是不肯咽下那口氣,可瞧著又明顯不能活。我隻能陪著你,陪你走最後一段,陪你到咽氣。

他說,那時候以為你最多還能活個三兩日。想著等你咽氣了,我好好安葬了你,然後再回家。哪裏能想到,你不僅熬過來了,還活蹦亂跳地活到現在。

說著說著,他笑了。

他說,或許是老天覺著我一個人有些孤單了,所以把你送了來。

這樣講時,他笑得異常深。

雖然自他撿到我那日起,他再也沒有回過家。我掙紮著活了下來,他被迫留了下來。我們活在了這深山中。

山,叫周公山。我,是阿拾。

他,在撿到我之前,有別的名字,我不知。撿到我之後,他叫安知。

我偏喜歡喚他那隻。

喂,那隻。

喂,那隻。

哈,那隻家夥啊,撿到我時,他大概十五六歲光景,半個少年。而後,他成了我的父親,師傅,兄長,朋友。

這一世,我隻有他。

或許,自那時起,老天的意圖便清清楚楚表達出來。以這種看似溫柔的方式折磨我,以示對我上一世擅自結束生命的懲罰。

可惜,那時我不懂,也看不透。

而今,懂了,透了。

便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