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家夥變得有些奇怪。
時而盯著某處長久不見動作,時而麵上愁雲密布難放晴。轉個身去對著院中草木長籲短歎,轉回身來又扶額托腮假裝深邃。
大抵是瘋了罷?
而後,恰好瞧見他莫名撞牆且鏗鏘有力,隨之奔去院中捶胸頓足做聲怪叫。
當真瘋了。
他要瘋,我便隨他去。不評論,不幹涉。
反正也出不了人命。
或許。
幸而,出人命前,那隻的瘋病自發好了。窸窣著湊到跟前,拳頭攥得死緊,麵上一忽兒悲痛一忽兒艱難。
我還奇怪自個兒怎麼就能自一張好似便秘的臉上瞧出這幾多心情。
最終,那隻家夥似是下了決心,咬著後槽牙艱難開了口。
他說,馬上到你生辰了,我也不曉得該送什麼賀禮。這二兩銀錢你收著,下山時瞧上什麼自個兒買唄。
至此,我才明白過來,原是為了我生日這事才鬧了多日瘋病。至於今兒這滿臉的悲痛與艱難……
當真財迷。
我說,你哪裏來的銀錢?
他支吾半晌說,從前餘下的。
我說,你從前藏在哪兒?
他啜啜許久說,沒藏哪兒。
我說,裏裏外外自來是我收拾,你從頭到腳也是我打理,底褲破幾個洞我都曉得,哪裏能藏銀錢?
他哼唧多時說,反正我藏了。
問來問去,問了多時,問不出個所以然,也不欲再問。畢竟,我並非真的關心那二兩銀錢到底被藏在何處。至於眼前那隻,兩頰鼓鼓眉擰結,緊攥多時的拳頭打開來,二兩銀錢汗津津。
橫瞧豎瞧一副心疼銀兩又拚命討好的賤脾性。
當適時,我該開心,也合該開心,畢竟那隻是在努力討我歡喜。臨了臨了,我卻莫名想笑。多麼好笑,明明是個成熟男子,行徑卻如稚童。隻憑二兩銀錢就想著換我三兩欣喜,可不是好笑。
更何況,這日明明是我死忌,哪裏能做生辰?
而這些個話,我不欲講,更不願講。畢竟,為這所謂生辰,那隻也是的的確確糾結了多日。方法雖說幼稚,心意可嘉。我再鐵石心腸,也不能當頭潑他一盆冷水徹骨。
索性笑笑帶過。
不過,那隻卻似是被我的笑傷到,人雖呆驢樣僵在那邊,倒又頃刻間無師自通了變臉戲法一般。
他說,你竟笑了。
我隻顧著猜測他麵上最終定格的那抹神色是甚名誰,到底忘記將他的話收進耳中。
後來,這日如同過去的無數日,再無可銘記於心的波瀾。時過境遷後再回首,記得最深處,還是他那呆若木驢的癡蠢模樣。
也不盡然。
那時自覺心已老態龍鍾,卻忘記將自家那顆重新長起的腦瓜算在其中。彼時隻顧嘲笑那隻的木訥癡蠢,倒忽略了他最終定格的神色。
現在想來,大抵是悲傷。
當我因著好笑而生笑時,他卻在悲傷。
愈發地好笑了。
現如今,我卻笑不出來了。
人生如霧亦如夢,緣生緣滅還自在。彼時年少,縱使魂魄見過滄桑,卻總忘了這具皮囊乃為新生。自以為是的後果,便是今日的澀苦獨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