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長沙王府,幾近深夜。申屠奕卻毫無睡意。
適值月明,府內沉寂,申屠奕披衣踱步,來到花園湖邊,映月如鏡,月光如水。
夜畢竟有些清寒。
申屠奕在湖心望月台坐下,隨手拿起石桌上的杯盞,酒一杯接一杯,國事、家事頃刻湧上心頭,他的腦子有些混亂,於是強迫自己去梳理這些年的風雲變幻……父皇駕崩,長兄繼位,趙王申屠祿設計離間,攛掇鄭皇後謀害了太子玖,隨後又糾結親眾,毒殺鄭後,廢帝自立,大權獨攬。
他重重地歎氣,一臉憤然,心潮劇烈起伏:趙王身為宗室疏族,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篡位,皇族正統一脈相承,即使真要廢帝另立,於情於理,我申屠奕乃先皇武帝之子,當今聖上之弟,論資排輩也輪不到這個資質欠缺、人品低劣的老匹夫。
當初先皇立愚鈍的長子為太子,其餘皇子、一眾朝臣多有憤懣,申屠奕卻並無異心,他本就不擅治國之道,惟願能在戰場盡情廝殺。可如今,趙王篡權,驕狂跋扈,荼毒天下。
趙王申屠祿是一個毫無長者風範的皇族老者,有著一副勢利小人的嘴臉。當初百般逢迎鄭後,鄭後失勢,卻又過河拆橋,施以毒酒。
據聞鄭後死前曾痛心大呼:“係狗當係頸,反係其尾,何得不然?”她落得這樣的下場,倒也屬多行不義必自斃。這個內心陰損的女人,倚仗著祖上的戰功,橫行朝野……當年她還是太子妃時便與趙王合謀誣陷申屠奕胞兄楚王謀反,先皇大怒,楚王自盡,如今又是太子玖罹難……
多年前胞兄蒙冤致死,自己則遭貶黜,那一幕烙在申屠奕心底太深太深,深得彙聚成一條仇恨的河流,在他心裏起伏翻湧不息……那年他才十歲,卻再也沒有了快樂的童年……太子玖聰穎可人,仁孝謙卑,申屠奕曾帶他去郊外遊玩,玖在楊柳樹中穿梭,無憂無慮……每念及此景,申屠奕多年來在血雨腥風中打磨出的心腸也開始變得柔軟,對哥哥和玖的懷念,對趙王和鄭後的仇怨,在這樣一個夜晚又被瞬間激發了。
此時的申屠奕,臨軒淺酌,愁鬱積胸,對即將到來的亂世渾然不覺。醉了又何妨,醒來還不是身處風雨飄搖中。
他起身,放遠視線,想讓自己冷靜,忽然意識到美酒的滋味居然不及白天在山野喝到的清茶,於是他閉上眼,開始回味,茶水的清香撲麵而來,沁人心脾……朦朧中,一位妙齡女子款款走來,身著粉衣,眉如翠羽,青絲若墨,雙眸似水般清澈,眼波流轉之間七曜黯然,纖長的睫毛上似乎還凝聚著晶瑩剔透的露珠,她的發絲在風中微微飄揚,小小的耳墜散發著綠幽幽的光芒……
“姑娘,請問夙山怎麼走?”申屠奕猛的一驚,脫口而出,睜開眼,麵前確實站了一名女子,手托盤盞,隻不過,羅衣繡裙,步搖輕曳,來自凡塵。她幾分驚訝,更多關切:“殿下,您這是……可有不適?”
女子名叫花鈿,是申屠奕府上的庶妃。
“花鈿,你還沒歇著?”申屠奕問,語氣中顯得有些淡漠。
花鈿不語,將盤盞端端正正地放在石桌上,隻見盤盞上有一隻青色的瓷碗,碗裏盛著煮好的羹,花鈿拿了勺子遞給申屠奕,聲音溫順而柔媚,“殿下一早說要去清遠打獵,月上枝頭還不見歸影,妾身心裏記掛著,怎能安然入睡?”
申屠奕望著她,憐惜之意在這個孤寂的夜裏顯得格外濃烈。他接過勺子,歎了一口氣,卻又將勺子放入盤盞中。
花鈿顯然有些失望,卻不敢過多流露,隻是淺淺的說:“妾身給殿下捶捶腿吧,想來也累了一天了。”說罷,便要彎身下去,申屠奕伸手去扶她,花鈿便順勢倚在了他的懷中。
甚好,這樣的夜,美酒紅顏,快意恩仇。
申屠奕漫不經心擺弄著花鈿的頭飾,她像是醞釀了很久,緩緩吐出一句:“妾身剛才好像聽您在說什麼‘姑娘’、‘夙山’……您可是在清遠山中,遇到了有趣的事,還是……”花鈿欲言又止,開始撒嬌,申屠奕現出疲憊之色,語氣也跟著變冷了許多,“花鈿,你去歇著吧,我想自己再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