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五間者,非明君賢將之所上。明君賢將之所上者,上智之間也。是以淮陰、曲逆,義不事楚,而高祖擒籍之計定;左車、周叔不用於趙、魏,而淮陰進兵之謀決。鳴呼,是亦間也。
孫武
求之而不窮者,天下奇才也。天下之士,與之言兵,而曰我不能者幾人?求之於言而不窮者幾人?言不窮矣,求之於用而不窮者幾人?嗚呼!至於用而不窮者,吾未之見也。
《孫武》十三篇,兵家舉以為師。然以吾評之,其言兵之雄乎!今其書論奇權密機,出入神鬼,自古以兵著書者罕所及。以是而揣其為人,必謂有應敵無窮之才。不知武用兵乃不能必克,與書所言遠甚!吳王闔廬之入郢也,武為將軍。及秦、楚交敗其兵,越王入踐其國,外禍內患,一旦迭發,吳王奔走,自救不暇。武殊無一謀以弭斯亂。
若按武之書以責武之失,凡有三焉。《九地》曰:“威加於敵,則交不得合。”
而武使秦得聽包胥之言,出兵救楚,無忌吳之心,斯不威之甚!其失一也。《作戰》曰:“久暴師則鈍兵挫銳,屈力殫貨,則諸侯乘其弊而起。”且武以九年冬伐楚,至十年秋始還,可謂久暴矣。越人能無乘間入國乎!其失二也。又曰:“殺敵者,怒也。”今武縱子胥、伯喜否鞭平王屍,複一夫之私忿,以激怒敵,此司馬戎、子西、子期所以必死仇吳也。勾踐不頹舊塚而吳服田單譎燕掘墓而齊奮,知謀與武遠矣!武不達此,其失三也。然始吳能以入郢及因胥、喜否、唐、蔡之怒,及乘楚瓦之不仁,武之功蓋亦鮮耳!夫以武自為書,尚不能自用,以取敗北,況區區祖其故智餘論者而能將乎?
且吳起與武,一體之人也,皆著書言兵,世稱之曰孫、吳。然而吳起之言兵也,輕法製,草略無所統紀,不若武之書詞約而意盡,天下之兵說皆歸其中。然吳起始用於魯,破齊;及入魏,又能製秦兵;入楚,楚複霸。而武之所為反如是,書之不足信也固矣。
今夫外禦一隸,內治一妾,是賤丈夫亦能,夫豈必有人而教之?及夫禦三軍之眾,闔營而自固,或且有亂,然則是三軍之眾惑之也。故善將者,視三軍之眾與視一隸一妾無加焉,故其心常若有餘。夫以一人之心,當三軍之眾,而其中恢恢然而猶有餘地,此韓信之所以多多而益善也。故夫用兵,豈有異術哉?能勿視其眾而已矣。
子貢
君子之道,智信難。信者,所以正其智也,而智常至於不正。智者,所以通其信也,而信常至於不通。是故,君子慎之也。世之儒者曰:“徒智可以成也。”人見乎徒智之可以成也,則舉而棄乎信。吾則曰:“徒智可以成也,而不可以繼也。”
子貢之以亂齊、滅吳、存魯也,吾悲之。彼子貢者,遊說之士,苟以邀一時之功,而不以可繼為事,故不見其禍。使夫王公大人而計出於此,則吾未見其不旋踵而敗也。吾聞之:
王者之兵,計萬世而動;霸者之兵,計子孫而舉;強國之兵,計終身而發:求可繼也。子貢之兵,是明日不可用也。
故子貢之出也,吾以為魯可存也,而齊可無亂,吳可無滅。何也?田常之將篡也,憚高、國、鮑、晏,故使移兵伐魯。為賜計者,莫若抵高、國、鮑、晏吊之,彼必愕而問焉,則對曰:“田常遣子之兵伐魯,吾竊哀子之將亡也。”彼必詰其故,則對曰:“齊之有田氏,猶人之養虎也。子之於齊,猶肘股之於身也。田氏之欲肉齊久矣,然未敢逞誌者,懼肘股之捍也。今子出伐魯,肘股去矣,田氏孰懼哉?吾見身將磔裂,而肘股隨之,所以吊也。”彼必懼而谘計於我,因教之曰:“子悉甲趨魯,壓境而止。吾請為子潛約魯侯,以待田氏之變,帥其兵從子入討之。”彼懼田氏之禍,其勢不得不聽;歸以約魯侯,魯侯懼齊伐,其勢亦不得不聽。因使練兵搜乘以俟齊釁,誅亂臣而定新主,齊必德魯,數世之利也。吾觀仲尼以為齊人不與田常者半,故請哀公討之。今誠以魯之眾,從高、國、鮑、晏之師,加齊之半,可以轘田常於都市,其勢甚便,其成功甚大。惜乎!賜之不出於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