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八百六十公裏,或是更遠一些,向著太陽落山的方向是我的家的方向,落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屋前不是土地就是水稻田,屋後不遠靠著的山巒綿延地環抱著這個不起眼的小山村,村裏人家的屋子大都背靠著它,也都麵向田地。隻要大聲呼喊一聲誰的名字,整個村子都聽得見的,回聲比喇叭更清晰更動聽。高大的老柏樹環繞著的屋前的院子生長,比柵欄更生動,屋子頂上蓋著青瓦,屋內高敞冬暖夏涼。奶奶常說,院子周圍的樹都是你父親中下的,長得這麼高大。吃的水是用一條帶子專門從山上引下來的山泉水,屋旁向西還有一口活著的水井,夏天總喜歡從遠遠的小鎮集市上買瓶啤酒不怕遠地拎回家,用一根繩子栓著吊到井水裏去冰鎮,捱等到快吃飯的時候便迫不及待從井裏拉上來和大人分著喝,有時也和發小那樣一起冰了分著喝。小時候沒有直接通向小鎮的大馬路,要進村得走段小路,翻過一個埡口,眼前就是一片開朗的田地與繞著田地散落的人家。不管是大人趕集還是小孩子上學都要走連著各家院子,穿過田地的窄窄細細的小土路,不同人家從不同方向朝著同一條大馬路的方向走,長長的小路到了埡口彙成一條再走一段才上到了大馬路,順著馬路還要很長才到得了小鎮。小鎮不大什麼都有,有集市有百貨店,各種叫賣的攤子,還有學校也在鎮上,中學在鎮子的開頭,小學在鎮尾。從前寬闊的大馬路也是泥土的,現在想想不到三米寬。可是記憶裏它是那麼寬闊,沒得商量呢。
村子子裏除了嫁進來的婦女,每家都姓一個陳姓,沒有雜姓。但有一家例外,說是一家既恰當又有些勉強,因為他隻有一個人住,他的房子是一因為村子裏的人家為著建新房子開鑿石頭鑿出來的石窟,筆直開鑿出的石崖底部一處斜斜地插進去的小塊地方就是他的家。大家都知道他姓許,也都知道他的名字叫國操。村子裏的大人小孩無不認識他,小孩不認不全村子裏的老輩人,卻都認識他,就連周圍許多村子都是一樣。他的人緣好到沒人能比,他的傳奇前半生偶爾會在老輩人口中聽說。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到底從哪裏來?至少沒人能說清楚的。也不知道年齡,也看不出來,隻看見他皮膚黝黑外形高大魁梧,腆著個大肚子,身上的衣服從來也不洗,也都是東拚西湊穿起來的。常常的麵貌是一臉的大胡子,一頭亂蓬蓬的頭發,隻露出兩隻眼睛,胡子下的嘴從來也不說話。偶爾頭光光的胡子也沒了,也不會聽見他開口說話。大概又是哪位剃頭匠給他免費剃的,就像大家給他衣服穿一樣自然。他可以算做美食家,各村的人家沒有哪家的飯菜他沒品嚐過,隻要趕上吃飯的時候他恰巧要從院子經過,他必然就會停下來,不管哪家就會請他吃一碗正在吃的飯菜,好吃的他都會吃得幹淨,不好吃的他就會倒在曬穀場邊,哪裏是他的飯桌,所以發現被倒掉的是自家的飯菜,那家人常常會絮叨他不珍惜,說不請他吃了,可是下次他來又給忘記了,一樣會請他吃。村裏人會抽煙的有時候還會掏出自己的煙給他點一支抽,他也會抽,樣子姿勢還很老練。他愛嚇膽小的小孩,如我,惡狠狠地對你瞪著眼,口裏發出嗚嗚的叫人聽不明白的聲音,陪配上那麼大的塊頭,自是怕的,好在家裏大人及時發現,一頓嗬斥便也悻悻地轉身走開了。隻有那麼一次的,但是往後很長的日子沒有大人在旁都是遠遠看見了便早早躲開的,想想也是有趣,怎麼自己就那麼的膽小呢?
沒錯,他是以乞討為生的,走過一家又一家,千萬次的來去。他的前半生傳說是這樣的,成績無比優異,在那個讀完初中就是知識份子的時代,一個出自農村的大學生,不知道付出過什麼樣的努力,不為人知。可是參加工作卻被別人把原本屬於他的那份工作崗位給插隊擠掉了,一時想不通,精神錯亂,說是殺了自己的母親,開始了乞討的後半生。有一年冬天回家聽見家人說,也是一個冬天,一個下雪的寒冬他凍死在了石窟了,幾日反反複複下的雪終於停了才被村子裏走出門的人發現了,村裏的男人給抬了去火葬場,也算有個歸宿。他的親人還在世上,卻從未找過他,有人知道,口口相傳,卻也說不清楚哪一村。我想也好,他的後半生是本村人,不會有人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