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真的決定告老歸田?”許久,龍天浩問。
“臣年事已高,自認再無心力為皇上分憂解勞,懇請皇上允許臣帶著那可憐的女兒一同告老還鄉!”宗政元說。帶回宗政無瑕,這才是他今天來到禦書房的目的。借病罷朝在家思考了許多天,他終於做出了這個決定:他已經六十歲了,也是時候退出政治舞台!
“既然太傅心意已決,朕也不便挽留,不過,太傅為金碧王朝鞠躬盡瘁四十來載,又教授了朕十幾年知識,朕斷不能讓太傅孓然一身離開京城。這樣吧,朕剛好召了文紹庭和柳公前來議事,待他等來了,朕要聽聽他們的意見!”
他話音才落,殿外適時傳來通報:“啟稟皇上,柳大人和文大人殿外候見!”
“傳!”
汪泉立即傳呼:“皇上有旨,傳柳大人,文大人晉見!”
柳應傑和文紹庭連袂進殿來,參見了龍天浩,接著又和宗政元互相打了招呼!
龍天浩說:“二位賢卿來得正好,太傅方才遞了奏折給朕,朕一時難於定奪,想聽聽二位的看法!”
文紹庭立即躬身道:“不知義父所奏為何事?”在人前,他從不違避自己和宗政元的關係。
宗政元一言不發的看著這名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學生,自從乾元事變之後,他和龍天浩走得非常近,時常被召入宮中議事,甚至有時一大早上朝後便留於宮中直到酉時宮門禁閉時刻才出宮,儼然已經成為龍天浩的近臣!
龍天浩來回看了看這師徒兩人,最後開口回答了他:“太傅奏請即日辭官歸田,以為年事已高,朕頗為不舍!不知二位愛卿有何看法?”
柳應傑立即道:“回皇上,臣以為即使皇上不舍,也要體諒太傅大人年事已高,很多事雖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龍天浩問:“柳公言下之意是讚成讓太傅歸田?”
柳應傑看了一邊的宗政元一眼,點頭說道:“正是!”
龍天浩又轉向文紹庭問:“文卿,朕想聽聽你的意見?”
文紹庭作思考狀,接著道:“皇上,義父確實年事已高,柳公所言也不無道理!但我義父半生為朝廷立下不少汗馬功勞,臣以為讓義父歸田甚為不妥!”
“紹庭,你這是?”宗政元分明感覺到他說這句話時別具深意。
“哦,那文卿以為朕當如何?”龍天浩順勢問。
文紹庭抖了抖衣袖,向龍天浩和宗政元作揖,說道:“臣以為,義父為朝廷奔波半生,也是時候享享清福了!臣懇請皇上允許義父所奏,但保留三公太傅之位以留京安享晚年!”
“文卿孝心可嘉,朕也覺得卿言有理!”龍天浩點頭,轉向宗政元道:“太傅,朕就準你所奏吧!明日朕便擬旨一份,卸去你中書令尚一職,但仍然位居太子太傅,在京享朝廷傣祿以安度晚年!”
宗政元在案前跪了下來。“皇上,臣離鄉多年,懇請皇上允臣帶二女返鄉!也了了臣和臣妻的一番思鄉之情!”他今日此行,為的是宗政無瑕,身份名利地位,早已經被置之度外!若是他放棄畢生追求的一切權力地位都不能實現妻子想見女兒的心願,這讓他情何以堪?
“太傅!”龍天浩在案後站起來,來到宗政元跟前,“太傅,對於令嬡的事朕也深感痛心,如今令嬡精神狀態仍然非常不穩,且經年底大病之後她身弱體虛,太醫院林德榮正盡心醫治,此時讓她出宮必會影響康複治療。朕答你等她身體轉好便送她出宮與你團聚,如何?”
宗政元何等人,怎麼會聽不明龍天浩此話背後之意?知他根本無意放宗政無瑕出宮,他忽然在他足下連嗑下響頭:“皇上,臣妻已經思女成疾,還望皇上念在臣夫妻已是風燭殘年之軀的份上,網開一麵,送臣女出宮!”天知道,他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有今日此舉,對於半生翻雲覆雨手握極權的他來說這是多麼不容易的決定?幾十年宦海沉浮,他從來沒有關心過妻兒心靈真正的需要,但今天為了妻兒,他是完全豁出去了!
“太傅,你這是何苦!”饒是鐵了心的龍天浩,見此情形,連忙將他扶了起來。宗政元不肯,卻被他以暗勁托起。宗政元被托站起時因而打了個趔趄,龍天浩見狀扶握著他雙手,一邊穩住他一邊說:“太傅,你病體初和,還要多休息才是,朕這就讓文卿送你回府,稍後朕會命人到府上宣旨!”
“臣遵旨!”文紹庭立馬接道,來到宗政元身邊,“義父,紹庭陪您回府吧!一切紹庭自會為義父打點,請義父放心!”
隆康三年,二月十二,三朝宰輔宗政元請辭。
次日,一道聖旨下達宰相府:原中書令、門下侍中宗政元,因年事已高,奏表請辭,朕允所奏,念卿為國汗馬半生,功在社稷,追加封誥魏公太傅,原宰相府更名為魏國公府,欽此!
同時,另一道聖旨下到吏部,召告天下:魏公門生文紹庭,甲子登科三元及第,上任未足一年屢立奇功足見其才能卓絕,現逢輔佐聖朝之三朝元老宰相宗政元告老辭官,國不可一日無相,特此加封文紹庭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領宰相之職!
原本,金碧王朝是以三省六部為最高政治行政機構,三省即門下省,中書省,尚書省,長官為門下侍中,中書令及尚書令,三省長官共稱宰相。而在這之前,宗政元任中書省及門下省長官,尚書省長官尚書令為英王龍天澈。
乾元事變後,尚書令一位空了出來,龍天浩一直沒有再任用它人,而是由副長官代執政務。如今,中書令兼門下侍中的宗政元卸去兩省宰相之職後,龍天浩似乎也無意再任命兩省長官。因而,文紹庭便成了金碧王朝新一任也是唯一的一位宰相。
不久,被封為魏國公的宗政元帶著妻子王氏離開京師,說是為妻子尋找名醫治病,自此再無音訊。
隆康三年,三月,三省內部大調整,親英王的官員被放逐,以文紹庭為首的“新六部”著手肅清英王在全國各地的黨羽,其時和英王有過接觸的官員人人自危。
暮春時節。又是一年春光好,皇城百花開又謝,宮牆楊柳滿天絮。
廣寧宮前,有一片湖,湖邊嫩綠的柳條在春風中擺動,飛絮脫離了枝丫漫天飛舞,宛若三月飄雪。垂柳下,清弱的身影斜倚於樹幹,單薄得風吹過就仿佛要隨風而去。她,眉黛如畫,清眸如水,玉肌不染姻脂色,朱唇不點自芬芳,質比幽蘭出世去,疑似仙子下塵寰。
宮裏從來不缺美人,美人是紫禁宮城裏最泛濫的族群,但路過的宮女太監們見到柳樹下的身影時都不免要駐足,偷偷看上幾眼才繼續前行,有的還竊竊耳語幾句。
她,曾經是權傾朝野的相國之女;她,曾經在眾宮娥的豔羨中風光無限的嫁入英王府;她,曾經鳳台撫琴,豔驚四座,迎來百鳥朝鳴;她,曾經被傳為天命的皇後;她,曾經的光環沒有人敢再提及,英王妃的身份已經隨著英王的逝去而成為禁忌的過去。現在的她,是宮裏一個特殊的存在,她無位無份不說,甚至是個癡兒……紫禁城內人人都這麼說!
從幾個月前她被安排住進廣寧宮開始,宮裏所有的人都傳聞,她……瘋了!她真的瘋了嗎?這是大家共同的疑問。她很安靜,不吵,不鬧,乍一看和常人無異,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她眼裏沒有任何人,也聽不進任何言語。她沒有喜,怒,哀,樂,從踏進廣寧宮門至今數月不曾言語。
聽廣寧宮的宮女說,她最反常的地方,就是喜歡在寒冬臘月裏一個人站在雪地上,看著天上的飄雪癡然,一站就是幾個時辰,直到凍得手腳僵硬也不自知。開春之後,冰凍融化,沒有飄雪的日子,她就常常來到廣寧宮前這片湖泊邊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時盯著天空出神,有時呆呆的對著湖水發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