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靜默了片刻,爾後起身,繞過禦案,走上前來,親自將她扶起。觸上她手臂的那一刹,胤禛方才覺得發覺她已瘦到了何種地步,甚至有些硌手,她長長的睫毛上亦掛著豆大的晶瑩淚珠,這還是當初豆蔻年華嫁給自己的那個曼妙佳人麼?胤禛心中不忍,輕輕替她拭去眼角的淚,出了一口氣,道:“國家大事朕心中自有分寸,何況後宮不得幹政,此事,貴妃以後莫要再提……”
年貴妃聽聞胤禛此言,掙開他的手,重又跪下泣道:“臣妾絕無幹涉國政之意,隻求皇上心中怎麼想便怎麼做,莫要顧忌到臣妾,莫要顧忌到流言,為了皇上的天威,為了大清的綱紀,二哥……”年貴妃咬了咬嘴唇,狠下心道:“二哥他必須伏法!”
胤禛又伸出一手扶起年貴妃,心中百感交集,片刻後道:“朕再說一遍,國家大事朕心中自有分寸,此事,貴妃以後莫要再提,如何處治年羹堯,朕心中,有一杆秤。”
“皇上……”年貴妃低低叫了一聲。
胤禛瞧著她雨後梨花的模樣,歎了口氣,輕輕將她攬入懷中,撫著她的發絲。年貴妃心中頓如春拂林梢般歡喜,爺已經太久太久沒有這樣對我了,自從,他成為了皇上以後……年貴妃拭去淚痕,正欲開口邀胤禛去她鹹福宮用晚膳,卻見他又輕輕放開了自己,淡淡說了句:“貴妃先回宮吧,朕一會兒遣劉聲芳去給你請脈,把身子養好,才是正經事。”
“皇上,臣妾……”
“朕還有些折子需得連夜批出來,就不留貴妃用膳了。”說完,胤禛便返回禦案前端坐下,執起禦筆,攤開奏折,認真批閱起來。
“是,臣妾告退……”年貴妃曲膝福身行了一禮,眼中含淚,在太監的攙扶下,一步一回首的緩緩走出養心殿,跨出門坎的刹那,眼眶中的淚再也忍不住的泉湧而出。爺,我的爺,你再也不是我的爺了麼?如今你隻是皇上,隻是天下人的皇上,抑或者,你還是當初那個爺,隻是她一個人的爺……
年貴妃離去後,兮兮輕輕從養後殿後的暖閣中走出來,胤禛緩緩放下筆,回首道:“你醒了?”
兮兮歎了口氣:“貴妃她……”
“貴妃求朕將年羹堯正法。”胤禛搖搖頭,將雙手枕於腦後,靠在龍椅上。
“貴妃,也挺可憐的……”她哥哥死了,侄子死子,兒子全死了,馬上自己也要死了,我很清楚她這樣做不是為了怕連累自己和福惠,那麼,她為什麼要這樣做?是想得到胤禛的心麼……
胤禛見兮兮眉頭微蹙,若有所思,不禁疑慮起來,她剛剛看到了多少?她一向不喜歡年語詩,她是因為剛才看到我抱了語詩而惱了我麼?
“皇上。”兮兮長出一口氣,輕道:“臣妾回宮了。”
“為何?你不留下陪朕一塊用晚膳了麼?”胤禛拉著她的手問道。
“皇上國事繁忙,臣妾就不叨擾了。”兮兮輕輕抽手:“臣妾回宮再睡一會兒。”
“還睡?”胤禛揚高了語調。
“臣妾告退。”兮兮福身行了一禮,心事重重地走了養心殿。
胤禛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怔怔出神。為什麼她就偏偏看年語詩不順眼呢?
數月後,年羹堯被連降十八級,一路貶官,最後貶至杭州錢塘門做一個守門老兵,每天太陽一出來,昔日的大將軍就搬個小馬紮,坐在城牆門邊曬太陽,直到日薄西山……
九月,怡親王允祥奏報,在胤禛開始選定的遵化九鳳朝陽吉地,發現穴中之土有砂石,且極易滲水。胤禛權衡之後決定將之廢棄不用,命允祥另覓吉地。
十一月,服製期滿後,胤禛召集群臣討論四位總理事務大臣的功過,結果允禩被評為無功有過,允祥則是無過有功,胤禛還賞賜給允祥一個郡王的爵位,讓他隨便挑個兒子去承襲。但允祥堅決推辭,胤禛沒辦法,隻好給他加了一萬兩的俸銀。
麵對胤禛的恩寵和賞賜的時候,允祥總是表現得無比的謙抑。當年康熙第二次大封皇子的時候,每次給阿哥們發獎金,都是四千兩、五千兩的發,但由於允祥已經失寵,所以每次都沒有他的份。後來胤禛給他封親王後,說他十幾年來,“家計空乏,舉國皆知”,所以,胤禛要給允祥落實政策,一次性給他發二十六萬兩銀子,把前麵十幾年沒有落著的獎金全補回來。但允祥堅決不受,最後拗不過,隻得減半收取,拿了十三萬。
這個允祥,對胤禛,對大清,真是赤膽忠肝,可歎日月。在命途上、在征程上、在事業上,這對生死兄弟,他們都是彼此唯一的依靠,唯一可以信任的那個人。
幾天後,胤禛決定擴建圓明園。他與十三辛辛苦苦、得罪天下權貴,追討回了全部的欠款,也隻用了部分在這園子上,其它的,要麼鎖在國庫,要麼賑災修築。毫無疑問,負責圓明園擴建事宜的又是允祥,隻有他最了解胤禛的心思,另外,他與胤禛品位相當,興趣相偕。
胤禛決定在圓明園南麵增建宮殿衙署,占地麵積由原來的六百餘畝擴大到三千餘畝,並與允祥親自在養心殿內設計、規劃草圖。這一日,兮兮未料允祥也在,直直闖了進去,再看到允祥,卻是極其尷尬,然後恭恭敬敬地給皇上行禮、請安,生怕讓允祥看到了,覺著胤禛沒麵子。
允祥瞧她局促的模樣,心中暗道好笑,卻極力憋著不笑出聲來,隻微“咳”了聲,化解尷尬。
“嗬嗬嗬,十三爺也在啊,嗬嗬嗬……”兮兮一臉幹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