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住他肩膀的手鬆開了，惠子從山中天一的懷裏掙脫出來。山中天一還想再把妻女抱在懷裏，因為他已經意識到了，他們又要離開自己。這短暫的相聚，山中怎麼舍得讓她們離開呢。
在這個時候，山中天一再度意識到原來這隻是夢，他自己深陷夢中。看著惠子拉著妻子的手，轉身向不遠處的火車走去，山中天一沒有追上去，並不是他不想追，而是他根本就不能追，因為他的麵前已經被一道柵欄隔開了。
惠子回過頭想著山中天一揮了揮手，露出了一個快樂的微笑。而妻子這時候也轉過身，對著他說了一句話，聲音輕柔地飄進了山中天一的耳朵裏：“夫君，她會代替我在你的身邊！”
然後，妻子在山中天一的腦海裏就隻留下了一個美麗的笑容。漸漸地身邊飄起了濃濃的白霧，周圍的人和妻子一道被濃霧掩蓋，隱約之中好似還有火車的鳴笛之聲。山中天一留戀的抬起手，向著如牛奶一樣的濃霧中不斷的試圖抓住什麼。
為什麼！即便是在夢裏，他還是不能把他們留在身邊！山中天一明知道他什麼都抓不到，可是兩隻手還是在不停的揮動著。
保長迷迷糊糊的睡了一會兒，沒有睡熟就聽到耳邊山中天一的夢囈之聲。這才迷迷糊糊的側過頭，看到仰躺著的山中天一右手不停的在空中揮舞著，然後還能聽到他在輕聲的呼喚著。山中天一在夢裏說的是日語，保長聽不懂，不過從語調中保長還是能夠聽得出來，很傷心很迫切。
保長伸手試圖抓住山中天一的胳膊，隻是光線不明，而且保長自己現在也是迷迷瞪瞪的，還沒完全的睡醒呢。伸手抓了兩下，但是每一次都落空了。保長這才極不情願的坐了起來，伸手摸到了炕桌上的油燈和火折子。
燈被點亮了，比黃豆粒大不了多少的火苗立刻把黑暗的房間照亮了。保長借著燈光才發現，原來山中天一的眼角上已經掛著淚水了。本想把山中天一搖醒的保長，看到這一幕，卻呆呆的坐在了那裏。
睡夢中的山中天一哭的那麼的傷心，即便是睡著了似乎也在極力的壓抑著哭聲，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但是身體也在一抽一抽的，就好像是一個發病的羊癲瘋患者一樣。
保長微微的歎了一口氣，想到山中天一眼看著自己的女兒被殺，而且還被一個惡鬼附身受盡了折磨，作為一個父親，除了殺死她之外又別無選擇，那種心情恐怕就連保長也隻能體會個十分之一二。但是，這個日本男人卻愣是把這痛苦憋在了心裏。
不過仔細想想山中天一似乎也沒有人可以傾訴心中的悲憤，看來也隻能是在夢裏自己緩解那一份永遠都不會消失掉的悲傷。都說日本人沒人性，看來不管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還是那些洋鬼子都一樣，每一個人的心都是肉長的。
想到這裏保長又微微搖搖頭，喃喃自語：“為什麼還要跑到別人的國家來為非作歹呢！”那個時候戰爭還沒有全麵的爆發，所以雖然日本人罪行累累，可是所知道的卻並不多。要不然，保長也不可能對待山中天一這麼友善了。
此時，在保長麵前，山中天一不是日本人，隻是和他一樣，一個男人，一個父親！所以，不免的對於山中天一由衷的升出了同情之感。山中天一此時心中的痛苦，不是他保長能夠體會的到的，也許和他當時要扔掉女兒的心情一樣，也許比那個時候還要難過。
看著山中天一如此難過，他不理解當時山中天一竟然真的能夠下得了那個決心，或許換成我自己，我應該也下不了手吧，保長心裏想著。
可是，想到這兒卻又不得不想起了他揮刀砍向那個日本小女孩兒的脖子的那一霎那之間，那一刻他似乎真的變成了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保長不自覺的渾身一顫，一陣惡寒襲上了他的全身，眼前的山中天一的那張臉一下子就變成了惠子的臉，而且還是臨死之前那一刻的表情，那惡毒的眼神，還有詭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