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子墨此行回京,隻帶了雪蓮和蕭宇二人。
這一路上,三人都一直沉默不言,氣氛有些沉重。雪蓮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在壓迫著她,不知為何竟有些隱隱的畏懼,那是她從未有過的畏懼和迷茫,哪怕是當初隨他下天山時也未曾有過。三人一路行走,從晨露未晞走到夕陽漸沉,再到夜幕降臨,夜色深了就宿於林中,和來軍營時那段路有些相似。蕭子墨和蕭宇依舊是在夜間輪崗照看雪蓮,每次輪到蕭子墨守在她身側時,熟悉的氣息將她環繞,她似乎都會從淺睡中醒來,又似乎沒有,隻是依稀在夢裏看見了他。連日趕路的疲憊讓她在睡眼朦朧中難以分清夢境與現實,醒來以後唯一記得的,隻有那一絲殘留在自己身邊的氣息,卻越來越淡,最終消失在寂寥的風聲裏。
她拚命想要留住,卻終究隻是徒勞。
三人抵達京城之時,雪蓮早已記不清他們已走了多遠,走了多久。當朱漆的城門終於打開,她看見了這個叫做京城的地方。那時的京城早已下過雪,卻從城門口清了一條道路出來,厚重的積雪堆積在道路兩側,猶如兩座低矮卻綿延的山峰,而他們不過是在山穀中穿行。入了城,便是結束了這一路的奔波跋涉,可在這城中等待著他們還有什麼,又有誰知道?
守城小兵自然是認得蕭子墨,他無需開口也無需下達任何命令,小兵便已恭敬行禮過後立即聯係馬車和隨從,身上背負的行李也立即有人接過去。很快,馬車便已到達城門迎接,雪蓮坐在馬車裏,這段路有些顛簸,細細聽來還能聽見馬蹄得得的聲音。馬車走得快,呼嘯的冷風吹起了簾子,雪蓮感受到一股寒冷氣流的侵入,不自覺裹緊了衣服,臉色有些蒼白。
“覺得冷?”
在她身側,有低沉而磁性的聲音響起。
她還沒來得及回應,他已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淡淡的溫度,熟悉的氣息,她麵頰有些發燙,卻難以拒絕。這是將軍級別才能乘坐的上等馬車,所以蕭宇坐在另一輛馬車中,此時此刻馬車中隻有他們二人,那一絲曖昧的氣氛再一次蔓延在這狹小的空間中。她定定地望著他,二人目光相對,他似乎有話想對她說,卻在正要開口的一瞬間,馬車突然停了下來,車外隨從的聲音響起:“稟報將軍,到了。”
他便又恢複了以往的清冷神色,隻淡然回應了一句:“好。”
而他想要說的話,她終究沒有聽到。
不知為何,她的心一下子很亂,似乎這一路上,他們無論相距多近,卻始終都在生生錯過。這難道就是他們注定的命運麼?
也許,這就是她這一路上的不安所在罷。
走下馬車,映入她眼簾的,是一棟氣勢恢宏的府邸,大氣卻不世俗,不似陸府布置成堪比宮廷的奢華,眼前的府邸在門前並沒有太多裝飾,反而帶著蒼涼古樸的氣息,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意。
她認得匾上那兩個蒼勁有力的題字:“蕭府。”
她側過頭去看他,隻能看見他在逆光中的輪廓,卻看不清他的表情。這時,站在他身後的蕭宇,卻突然微不可聞地歎出了一口氣。
“將軍……咱們,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
離去時是在那寒冷的隆冬,春去秋來,終於在另一個漫長的冬天,他回來了。
一年的時間,並不長,男兒誌在四方,似乎隻有幾十年離家漂泊的遊子在回家時才有資格去感慨和歎息故鄉的變化。可是他的一年,卻經曆了太多,當他再次凝望著這座熟悉的宅院,他的愁結,卻不是近鄉情怯,而是他不知道這是否是自己最後一次再站在這裏了。
院中古樹,挺拔依舊,一磚一瓦,也依舊是昔時的模樣。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物是人非罷。
她看不見他眼中流動的感情究竟是什麼,也許那眼神中包含了很多很複雜的心緒,她不懂,可是她想盡力去讀懂。她想走近他的內心,想看一看他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
在那一刻,她忽然回憶起了中秋那一夜,皎潔的明月為大地撒下一片清輝,那是代表著家庭團聚的日子,他卻帶領幾千精兵潛伏在碎葉水河畔,等待著與敵軍的交戰。那時她曾問過小宋,為何這些人要辭別家鄉和親人到遙遠的地方去,他沒有回答,可是他那驕傲自豪卻又蒼涼苦澀的神情卻讓她至今難以忘記。現在想來,也許就是因為這些人離家萬裏的征戰,才換來這些尋常百姓在中秋夜的團員與歡聚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