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謹容驚醒過來:“是不是二爺回來了?”
豆兒輕輕搖頭:“是太太讓您過去商量事情。”
林謹容看了看天色,又看看空蕩蕩的院門,默然起身,小心翼翼地將毅郎遞給豆兒。才不過動了動酸軟的手臂,毅郎便驚醒過來,在豆兒懷裏牛皮糖一樣地扭動,朝林謹容伸著手臂哭喊:“娘,要抱,要抱!”
豆兒試圖和他講理:“毅郎不乖,你娘剛抱了你那麼久,手都疼了,你不心疼她麼?”
毅郎卻不和她講道理,隻管扯開嗓子哭,且是真的傷心,眼淚狂飆。林謹容隻好將他又接了過去,慢慢朝著林玉珍的院子去,隻希望她走著走著,就突然有人從身後喊她,告訴她陸緘回來了。
“二郎他們怎麼還不來?按著路程來算,他們中午時候就該到了的,現在天都要黑了,仍然不見影子。”林玉珍煩躁得很。
林謹容輕聲道:“興許是公爹不好移動,路上要走得慢一些。不然,我再使兩個人去接他們。”
林老太爺道:“不是已然派了兩撥人去的麼?現在人手緊張,外頭又亂,沒幾個肯心甘情願跑這一趟的。不要太為難人,再等等罷。”
林玉珍無言以對,隻沉默地伸手將毅郎接過去。
林老太爺便同林謹容說話:“我剛才使你二伯父去看過了,車馬準備得很妥當。”
林謹容擠出一個淡淡的笑,想多說兩句話都沒有心情。
林老太爺曉得她婆媳掛懷陸緘和陸建新,便道:“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倘使他們來不了,必會使人先回來與你們報信,既沒人來報信,便說明已在途中了。多則天黑就一定會有消息的。”
林謹容相信陸緘隻要有可能就一定不會讓她們掛懷,一定會派人來報信告知平安與否,她怕的就是他遇到了不可預測的變故。她想,那一年,她是死了,那陸緘呢?
正在沉思間,就見陸繕滿頭大汗地趕進來,又氣又恨地道:“二嫂,請來的大夫悄悄跑了!還偷了我們一頭驢子!”
林謹容沉默半晌,輕聲道:“跑了就跑了吧。”人家也有家室也要逃命的,沒道理死死拽著人家。
牛車緩慢地移動著,比徒步前行快不了多少,晚風吹過林梢,太陽像一顆血紅的蛋黃緩慢卻堅定地朝著山巒下方沉了下去,霧靄漸起,群山漸漸籠罩在夜色朦朧中。
陸緘輕輕吐出一口氣,眼看著那口氣盡數變成了白霧,由不得詛咒這鬼天氣太過於冷了些。陸建新死人一樣地躺在車廂裏,明明身上動不得,眼神和表情卻格外的憤怒,喉嚨裏發出一串意味不明的聲響。
朱見福趴在一旁低聲勸陸建新:“老爺,您一定要挺著,再疼也忍忍。很快就到老宅啦。”他曉得陸建新的心思,陸建新還指望著邱老丈能幫著把傷病治好,不要變成廢人,可現在不但不能治療,還得忍受長途顛簸,叫人怎麼不憤怒?可實在沒法子,大榮蠻子打過來了,逆賊也隨時出城騷擾,邱莊主一家人也要離開,總不能死賴在人家不走。若不忙著趕去和家人彙合一起趕往江邊,最後隻怕結局更悲慘。
陸建新朝著朱見福的臉憤怒地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轉動他唯一能動的頭惡狠狠地瞪著陸緘。朱見福歎了口氣,默默退到一旁。
陸緘遞了塊帕子給朱見福,並不勸陸建新,隻淡淡地對上陸建新的眼神,沉默地和他對視。
他什麼話都沒有說,也沒什麼多餘的表情,陸建新卻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在問陸建新,你覺得我還有什麼地方沒做好?什麼地方沒做到?你還要怎樣?
陸建新突然害怕起來,他怕陸緘把他扔在半路上不管了!他非常明白自己在逃難途中將會給人帶來多麼大的麻煩,他不想被扔在半路上,又冷又餓又疼沒人管。他一著急,一股熱流便浸濕了他身下的褥子。
陸緘微微皺了皺眉頭,平靜地讓牛車停下來,指揮人幫陸建新換衣服褲子褥子,等到一切都弄好以後,天色已然黑盡。陸緘這才輕聲道:“你放心。”
陸建新閉了眼裝死。他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隻知道,他這一生算是完了,繁花似錦的前程,煙雨朦朧的江南,美麗的荷姨娘,都將再和他無緣。他這一生,隻能無條件地依靠陸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