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郎見他疾言厲色地斥責林謹容,嚇得立即哭了起來,上前緊緊抱住林謹容的大腿不放,一迭聲地隻是喊:“娘!娘!”喊完了又大聲哭喊:“爹爹!爹爹!”
“你幹什麼?嚇著孩子了!有什麼不能好好的說?”林玉珍忙在一旁打圓場:“阿容什麼時候說過要減租?去年就免了租的,現下家裏正是要用錢的時候,若是明年再荒廢了地,可拿什麼來吃用?對吧,阿容?”
林謹容將毅郎抱起來軟聲哄著,不願與陸建新再多說一句話。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說多少都是白搭,不如不說。若是佃戶全跑光了,荒廢了地,富戶們還能剩什麼?什麼都剩不下。她知道客觀來說減免租子容易犯眾怒,也知道她減免了也不起任何作用,但她就是不想看到陸建新那副嘴臉。
陸建新見她倔強不語,冷笑道:“傳我的話下去,這些日子不許二奶奶出門,更不許傳什麼減租的話下去,該收的租子一粒糧食也不能少!”
就這樣吧。林謹容沉默地抱著毅郎走出去。
已是深秋,天氣已然黑得早了,不過酉正時分天便暗了下來,太陽早就滑下地平線,天邊隻餘幾絲光亮,反倒襯得陰暗處更加的黑。陸緘輕輕掀開簾子探頭進屋裏去瞧,但見屋裏黑幽幽的,燈也未點,人聲也聽不見半點,不由皺了眉頭看向立在簾下的櫻桃。
櫻桃趕緊道:“奶奶從太太屋裏回來後就是這樣的光景,四少爺早前哭得乏了,回屋就睡著,奶奶怕吵著他,所以沒傳飯,沒點燈。也不知二爺今日回來,隻當是要明後天才能到家的。”
陸緘便揮手讓她下去,自進了屋。房裏黑幽幽的一片,隻有廊下的燈籠透過窗紙射進一點微光,空氣裏帶著一股女人身上的甜香味和小孩子身上的淡淡奶香,又暖又香。陸緘小心翼翼地按著記憶摸進裏屋,立在了床前。
他聽見帳子裏傳來細微的熟悉的呼吸聲,忍不住輕輕掀了帳子,伸手往裏探去。手先觸到的是冰涼的青絲,接著又觸到一張溫潤的臉,“阿容……”陸緘湊近了,將自己有些冰涼的臉緊緊貼上那張臉,小聲道:“你受委屈了。”
林謹容的雙臂迅速纏住了他的脖子,抱著他的脖子無聲地哭了起來,眼淚迅速浸濕了他的衣領。陸緘有些手足無措,隻能緊緊抱住她,哄孩子似的輕輕拍著她的背脊,小聲道:“莫哭,我回來了。”
林謹容靠在他的胸前,哽咽著道:“二郎,一定會亂!非亂不可!”
“不怕,有我在。”陸緘適才已然聽芳竹、春芽、韓根把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再加上路上的所見所聞,心裏自然是有數的。對於林謹容的擔心,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憂慮,卻不肯再說給林謹容聽,平白增加她的憂慮,隻含了笑道:“先起來洗臉吃飯,我們慢慢地說。看,毅郎都給你吵醒了。別嚇著他。”
林謹容回頭去瞧,果見毅郎側著身子趴坐在她身邊仰著頭看著他夫妻二人,黑暗裏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能看到一雙小眼睛微微閃著光。林謹容不由羞紅了臉,“哧”了一聲,低聲罵道:“這壞家夥,醒了也不吱聲。”
陸緘輕笑一聲,伸手去把毅郎抱起來,低聲道:“他已經夠乖了。”毅郎小小軟軟的身子緊緊貼在他身上,將手牢牢抱緊他的脖子,輕輕喊了一聲:“爹爹,你回來了。”
陸緘心裏頓時化作了一汪春水,將嘴唇貼在毅郎的頭頂上摩裟片刻,輕聲道:“是,爹回來了。毅郎乖不乖?”說了才發現自己每次隔短時間見著毅郎,問的都是同一句話。
毅郎不答,隻緊緊貼著他,又伸手去拉林謹容,擺出了一副貪心的樣子,扯著父母不放手。
林謹容心裏一酸,腦子一熱,貼著陸緘的耳朵輕聲道:“要不,我們設法把毅郎先送走吧。我怕,我舍不得我的毅郎受苦。”原本以為要一個人獨立完成的事情,現在卻因一個黑暗中的擁抱,讓她突然覺得陸緘也許會幫她,於是便帶了無數的希望和渴求。
陸緘身子一僵,半晌無言。
林謹容失望之極,慢慢從他身上滑下來,輕輕躺回床上,決意不再指望他。卻聽陸緘輕聲道:“此事當從長計議。先吃飯,我再細細與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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