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林謹容回到榮景居,芳竹正站在廊下與芳齡低聲說話,見她進來便停了議論,遠遠對著她行了個禮。林謹容點點頭,抱了毅郎進屋安置。才把毅郎安置妥當,芳竹就挑了簾子進來,小聲道:“奶奶,大老爺要回來了。”
這架勢是要來講故事的,林謹容示意雙全:“在火盆邊給你劉嫂子放個杌子,再端一碗好茶上來。”
雙全笑嘻嘻地應了,又利索地上了一碟栗子糕。
“謝奶奶。”芳竹在林謹容這裏自來都得禮遇,隻略推了一推便偏著身子坐了,笑道:“大太太一早收到了信,大老爺帶著幾位姨娘,十多天前上了船,估摸著高低最近三四天裏就要到了。後頭留了一位姨娘和管事收拾行李,要晚個六七天才來。”壓低了聲音道:“太太才收到信,就砸了一隻茶碗,奶奶這兩日著意些。方嬤嬤的意思,是想請奶奶去勸勸太太,不要讓人看了笑話。”
所以林玉珍先前才會挑她的刺,拿她發脾氣。林謹容自是知道陸建新的姬妾多,當年陸建新便是先帶了兩個小妾回來,一個比一個青春美貌,小的那個比她還要小幾歲,人人都當這兩個小妾是最得寵的,可是等到後頭那位負責收拾東西,押送家私的荷姨娘來了之後,眾人才知到底誰才是陸大老爺的心尖尖。
林玉珍與陸大老爺本來就分開多年,彼此之間生分了許多,原有的積怨還未曾消解,中間又夾了這三個眼中釘肉中刺,自是又恨又痛。雖是孝中,陸建新並不能做什麼,卻也生出許多事來,弄得雞犬不寧。
林謹容收回思緒,撐著下頜道:“我知道了。二爺那邊有信麼?”
芳竹搖頭:“沒有。但奴婢猜著,二爺一路行來也不會比驛站慢多少,有信無信都一樣的,隻怕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林謹容算了一算,陸老太爺歿了的消息是九月三十那天送出去的,按著當初陸緘的速度,除去在京中交割耽擱的時日外,一來一回四十天,如今也是三十四天了,想來多半也就是這幾日人就該到了。便吩咐芳竹:“你安排一下,把院子裏該收拾的都收拾妥善,人雖然不住在裏麵,但不能斷了火,熱水也要隨時備著,再拿兩套孝服備著。”
“是,奶奶放心,奴婢這就去安排。”芳竹應了,自去安排不提。
林謹容走到窗前,將窗戶推開看出去,但見芳齡還在那裏站著,猜著林玉珍大抵還在守著陸老太太發牢騷哭訴,便坐回到火盆邊,取了替陸緘做的護膝來細細地縫。
又過了約盞茶功夫,隻聽得外頭腳步聲響,雙福在簾下道:“奶奶,大太太來了。”
林謹容忙放了針線活,起身去迎林玉珍。
林玉珍眼睛微紅,臉上猶自帶著怒色,一言不發地走進來。方嬤嬤緊緊跟在她身後,拚命朝林謹容使眼色。
林玉珍往火盆邊坐了,眼睛一掃,方嬤嬤便歎了口氣,吩咐小丫頭們:“都出去。”自個兒把門給守住了。
林謹容親手給林玉珍奉茶:“姑母這是怎麼了?”
林玉珍道:“我不喝,才從老太太那裏灌了一肚子的水。”卻是她向老太太抱怨陸建新不知事,奔喪也要帶著姬妾回來,也不怕人家笑話,而且也沒地方安置,陸老太太不想聽,便專叫她喝水。
林謹容見她不喝,便將茶盞放了,默然立在一旁,等她開口。
林玉珍遲遲不語,良久歎了一聲,道:“我這是上輩子做的孽。”言罷潸然淚下,卻又不肯給林謹容看見,側了頭臉,將帕子抽出來悄悄擦拭眼睛。
林謹容親去絞了塊熱帕子過來,安安靜靜地遞了過去。林玉珍接過去,擦了兩下,控製不住,將臉埋進帕子裏,牙齒咬得咯嘣響,全身顫抖。
林謹容猶豫片刻,輕輕撫了撫林玉珍的背。要說安慰的話,她真是說不出來,這種事情,什麼話也安慰不了。
方嬤嬤聽到聲音,緊張地探進頭來,又退了出去。
林玉珍性子堅強,很快就忍住了,卻有些不好意思,不肯麵對林謹容。林謹容裝作沒事兒似的,重新擰了塊熱帕子過去,道:“我猜敏行也快來了,才剛安排人打掃房屋呢。”
林玉珍吸了吸鼻子,淡淡地道:“你公爹也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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