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緘歎道:“不知道呢。他額頭上那個盜字不見了,是燙傷,我看是拿了烙鐵烙掉的,必是偷逃出來的。但我想舅父當初既然肯救下他,必是有其道理在裏麵,更何況他已落到這個地步,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能看著他就這樣死了,先救活了再說。若是他果然犯了案,也自有官差來管他。就當他是陌生人罷。”
林謹容道:“也隻有這樣了。但隻是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省得。”陸緘便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沒有受涼罷?”
林謹容微微閉目:“不曾,喝過薑湯在被子裏捂過汗了。”
“二爺,大夫來了,卻不肯診治,您要去看看麼?”豆兒在外頭輕輕敲了敲門,陸緘趕緊站起身來,同林謹容道:“不遇也遇到了,善始善終,我去看看。你先睡罷。”
見林謹容依言閉了眼,陸緘快步出了房門下了樓,走到後頭柴房裏,但見王立春已然被收拾幹淨,換了身店家不知從哪裏找出來的粗布衣裳,敞著胸懷躺在臨時搭起來的小床上,一動不動,仿佛死了一般的,胸口上的那道刀傷仍然猙獰刺目,並不曾收拾過,隱約可見白色的蠕蟲上下爬動。一個四十多歲的郎中立在一旁,隻是袖手旁觀,並不動手,見陸緘進來,翻著白眼道 :“活不成了,準備後事罷。”
店家聞言,立即哀求陸緘:“陸老爺,怎麼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不能讓他死在小人的店子裏,小的寧願送他一口薄皮棺材也不要。”
店主婆娘也趕緊跟著哀哀嚎叫起來,要叫人進來把王立春抬出去。長壽等人聽陸緘的安排,自是不許的,屋裏頓時一片鬧嚷,王立春的眼珠子在眼皮下輕輕動了動,指尖也跟著抽動了兩下。
陸緘看得分明,忙上前一步喝道:“嚷什麼?人還沒死呢。即便是過路的行人生病,店主也該報告官府並看顧好才是,怎地人進了店,倒還不想管了?是不想開店了麼?”又指定那郎中:“你若見死不救,便不配行醫!”
他雖年輕,卻自有一種氣度,更因著有了官職在身,八分的威風放在旁人眼裏也有了十分。眾人便都安靜下來,那郎中也不敢走了,隻道:“既然這位官老爺非得要小人治傷,小人也不敢不從。但醜話說在前頭,若是有什麼,可不能怪到小人頭上來。”
“那是自然,盡人事知天命,怎麼也怪不到你頭上。”陸緘朝陸良使了個眼色,陸良忙提了一貫錢出來:“這是預付的診金。”又塞了一貫錢到那店主婆娘手裏:“這是替他付的店錢。趕緊去熬藥。”
至此,再沒什麼好說道的,眾人便齊齊動起手來。那郎中命長壽和陸良兩個去把王立春按住了,自去替他清洗傷口,去除腐肉。剛把在火上炙烤過的小銀刀放在王立春的傷口上割下第一刀,就聽王立春“啊!”地暴喝了一聲,同時猛地睜開了眼睛。
郎中嚇得大叫:“按緊了!”手上卻是半點不停地把膿血、腐肉全數挖幹淨,露出裏麵粉紅色的新鮮肉來。當場就有好幾個人發了惡心。陸良和長壽哪裏見過這種場麵,又離得近,當下差點沒吐出來,隻側臉緊緊把王立春按住了,大聲道:“你莫掙紮,正是要命的時候,可是為了你好。”
出乎意料的,王立春自叫過那一聲之後,就再沒了聲息,全身劇烈地顫抖著,卻不曾做出任何掙紮的舉動,隻咬緊了牙關,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陸緘,身上的冷汗很快就把衣裳浸濕浸透。
看著眼前的場景,陸緘也難受得要死,喉嚨發癢不止,不過他自來不肯輕易示弱,便緊緊攥著拳頭,使勁站直了,眼睛也不眨地回看著王立春,還安慰道:“你務必挺住,不然就是白白死了。”
許久,那郎中方才鬆了手,擦了一把冷汗道:“好了,就隻這樣子了,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的命。趁他醒著,先喂藥,再喂點吃食。”
長壽和陸良都長長鬆了一口氣,放開了王立春,王立春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突地朝陸緘扯了扯唇角,嘶啞著嗓子說了句話。
若是他活不下去,這便是遺言了,陸緘忙走上前去,側耳細聽:“你說什麼?可有什麼放不下的事,可說來我聽。”
王立春極其小聲地,斷斷續續地道:“我記得你。”
陸緘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一句話,默了片刻,小聲道:“你怎會成了這個樣子?”
王立春卻不說話了。陸緘等了片刻不見他有動靜,再看,卻是暈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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