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16章 故事(2 / 2)

不等陸緘同意並反應過來,她已經快步往前頭去了。一人多高的蘆葦一望不到頭,被風吹得起起伏伏,黃沉沉的江水來回衝擊著灘塗,刷出一堆堆髒兮兮的泡沫,一隻小小的江蟹舉著雙鉗飛快地在泥沙上跑過,留下一條亂七八糟的痕跡,很快又被江水給衝刷得無影無蹤。

林謹容立在灘塗上,睜大眼睛看著浩淼的江麵,任由江水把她的繡鞋浸濕浸透。那一年,她就是走投無路,從這個地方朝著江水奔去,明明是死,明明不甘,明明怨恨,卻還仿佛是救贖。

林謹容突然熱淚盈眶。那種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從腳底一直涼到身上,從肌膚再涼透到心裏的滋味,悲憤,絕望,無助,在闊別多年以後,又如潮水一般朝她鋪天蓋地地襲來,她緊緊揪著衣襟,隻覺喘不過氣來。

“阿容,你怎麼了?”陸緘本是怕她貪玩出事,快步追了上來,待得近了,方才看清楚她的模樣反常,不由又是緊張,又是擔憂,不信佛道如他,也生恐她是衝撞了什麼。

林謹容立在暮色裏,沉靜地看著江麵,她的臉一半被晚霞照亮,另一半則被暮色隱藏。她的眼裏有淚,神情悲涼。聽到他招呼她,她回過頭來看著他,眼神晦暗難明。

不用她說什麼,不用她做什麼,陸緘已然全數感受到了她的心境,他覺得很害怕,很不自在,卻又十分擔憂,他跨前一步牢牢扶住她的肩頭:“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哭?快說給我聽。”

“敏行,我看著此情此景,突然想起一個故事來,十分同情裏頭的女子,由不得感歎了。”林謹容對著他眨了眨眼,兩滴豆大的淚珠落下來,晶瑩剔透中映著晚霞的餘暉,清冷哀傷。

“什麼故事值得你這樣?故事,故事,十有八九是編出來的,要麼就是駭人聽聞,要麼就是賺你們的眼淚。這個樣子,嚇我一跳,以為你怎麼了。”陸緘皺著眉頭替她拭去眼淚,“好不好地哭什麼,不要哭了。”

林謹容緊緊攥住他的手,發瘋似地想把那些埋藏在她心靈深處,已經荒蕪並長了草,現在卻又勃然發作的故事講給他聽:“這個故事卻是真的,不是瞎編的。說的是有個女子,嫁人生子,本以為會幸福終老,卻因人心險惡,被人陷害,先失去丈夫的信任和歡心,再失去愛子的性命。以為將孤寂一生,卻突遭匪亂,婆家全家老小把她一個人扔在那裏不聞不問,隻餘一個忠仆扶著她出逃,她又是小腳……好不可憐。”

陸緘皺眉道:“怎會有這樣的人家?不能明辨奸人詭計倒也罷了,怎地如此無情無義地對待一個弱女子?”

一陣江風吹過,吹得林謹容淚眼模糊,潮水來回衝刷,很快把她的裙邊和陸緘的袍腳全數浸透,她猶自帶了笑直視著他的眼睛道:“事情到了那個地步,女子本以為九死一生,誰知卻又聽到她的丈夫喊她。她的丈夫領了她逃難,逃到江邊,把她安置在一處人家,給她留了錢財,並托人照料,言明先去尋了父母,很快就回來接她一起坐船離開,女子一直等,一直等,等了幾天幾夜,逃難的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始終也不見她的丈夫。這時候,來了一個旁支族親,說她的丈夫已然帶了公婆往另一條路去了,拋棄了她。”她頓了頓,低聲道:“你覺著她該信誰?她的丈夫是真的哄騙拋棄了她嗎?”

她今日委實是太古怪,陸緘心中鬱躁不安,驚疑不定,卻仍然耐著性子道:“她當然該信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果真要哄騙拋棄她,隻需不理她的生死就夠了,哪裏用得著多此一舉,領她走了這麼遠的路,又是托人照料,又是給錢?這個族親不是看錯了就是不懷好意。”

“我也是這麼想的。他們之間實在太多誤解和傷害了,但彼此都不是壞人和惡人。”林謹容緩緩道:“那個女子也不信,選擇繼續留在那裏等她的丈夫。可她最後終究沒有等到,一股遊匪走到那裏,把她的忠仆殺死,逼得她跳江自盡。”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指著江麵道:“不知怎地,我剛才走到這裏,突然想起這個故事來,就覺得這個女子好生可憐。忍不住就感慨流淚了。你說她的丈夫既然不是想拋棄她不管她,那到底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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