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間沒有人送水送茶,也沒有來過問,隻聽見腳步聲從門口來來去去,就是沒有一下是停在偏房門口的。仿佛大家都忘了她們主仆還在裏頭等候老太爺召見。眼看著原本還金黃一片的窗戶紙漸漸黯淡了下去,隔壁傳來了一聲響亮的破瓷聲響,荔枝站不住了:“姑娘,奴婢去問問?”
“如果方便,順便問問剛才求老太爺那人是誰?”林謹容端坐在如意紋六麵開光圓墩上,腰背挺得筆直。林老太爺這是故意晾她呢。她要是個性子耐不住的,早就忍不住了,可是她,前世今生,早就習慣了寂寞冷清。
荔枝也不多問,默默開了門出去,少傾回來,臉上帶了幾分憂色:“先頭的客人已然去了,這會兒在裏頭的是三老爺,聽聲音,不太好。”
林謹容翹了翹唇角,心中那點不安頓時蕩然無存,前世時她再與老太爺不親近,多少也知道老太爺一些秉性,一定是她家林三老爺又挨訓了,老太爺是要先訓大的,再來訓她這個小的,輪到她的時候,老太爺的火氣也怕散得差不多了。而接下來該怎麼做,她已經細細算過。因見荔枝擔憂得不行,索性轉移荔枝的注意力:“和我說說剛才的客人,我怎麼就聽不出是族裏的哪位長輩?”
荔枝倒是沒忘了打聽這事兒,小聲道:“那是去前年來投親的一位本家老爺,人都稱他作林昌爺的,好像說是前兩輩的時候,哪位老太爺往南方去遊學,就留在那裏置了家業。前幾年在那邊得罪了人,過不下去才回來投親的。大老爺出麵幫著置了地建了房,這不,秋收了,要交稅賦,可他家沒功名,吃飯的人又多,就想把田畝房產掛在咱家名下……趁著老太太做壽,來送禮,趁機開的口。”
這種事情林謹容知曉,這叫做“詭名挾佃”,當初她還在陸家的時候,也曾有人求過陸家的庇護。就是一些中小地主之家為了逃避稅賦,假托為似林家這等官戶的佃戶,以便不入稅籍。按著林老太爺的性子,雖然滿口家國天下,但一定會幫這人逃稅賦,以在家族間落個賢名的。等等,秋收,稅賦……林謹容垂眸想了一回,突然記起一件很遙遠的事來,默默想了一回,她的眼睛突然亮了,若是能夠成功,那明年她的私房錢就不會隻有這可憐兮兮的一點點了。
主仆二人又靜悄悄地等了許久,天色全然黑了下去,廊下的燈籠也升了起來,腳步聲又過去了幾撥,方聽到福全在門口低聲道:“老太爺請四姑娘過去。”
荔枝長出了一口氣,林謹容站起身來,仔細撫平裙子上的褶皺,又理了理發鬢,方才穩步走了出去,荔枝剛跟了她幾步,就被福全伸手給攔住了:“老太爺隻請四姑娘一個人。”
林謹容回頭,但見荔枝的臉在大紅燈籠下一片慘白,一雙眼睛裏也全是惶恐。林謹容朝她輕輕搖了搖頭,鎮定地道:“即是如此,荔枝你就在外頭等我就是了。”然後穩穩當當地跨進了林老太爺的書房,頭也不抬地福了下去:“孫女給祖父請安,祖父萬福。”
許久,方聽見林老太爺略帶疲憊的聲音響起:“起來。”
“是。”林謹容站定,抬起眼看向前方。
林老太爺坐在又長又寬的紫檀木書案後,整個人都隱藏在燈影裏,腰背挺得筆直,一雙老了卻不昏花的眼淡淡地打量著林謹容,聲音又平又冷又威嚴:“今日之事是你挑起來的?”
為什麼這世上的人,明明都知道真相了,還總是喜歡玩這種猜來唬去的遊戲,且樂此不疲?她既然敢做就敢當,林謹容有些好笑地朝他翹了翹唇角:“不知祖父問的是哪一樁?”
林老太爺眉毛微微一揚,不怒自威:“你倒是說說有哪幾樁?”
林謹容的聲音冷靜清脆:“有三樁。第一樁,是五哥領了吳、陸兩家的表兄去瞧祖父最愛的那塊靈璧石,靈璧石基座不穩,落入湖中,五哥害怕被懲要跳入水中,是我攔住並請母親出麵調派人手去吊的石頭;第二樁,是陸五哥送七弟一隻蟈蟈,引得六妹、七妹、七弟因此起了糾紛,是我訓斥六妹、七妹,威脅她們向七弟賠禮道歉,惹得七妹大發脾氣,丟了顏麵;第三樁,六妹、七妹去了祖母麵前哭訴,是我害怕牽連母親和弟弟,教唆七弟捧了壽桃去尋祖父的庇護。”
可以低頭,但永遠都不能塌了腰杆。林謹容端端正正地跪在青磚石地上,直著腰背,以額頭貼著冰冷的青磚,聲音頗有幾分陶氏式的金屬般的堅硬:“祖父要罰孫女,孫女都認。請祖父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