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死的這種絕望是可怕的,它和對死的等待一起,慢慢地折磨著消融著人的意誌,終於有那麼一個片刻,一切都結束了,人再也承受不了,或者自戳以求結果盡早到來,或者變成一個軀殼,一個沒有生命的軀殼,像秋天的落葉被風掃著那樣被一種無形的東西往前推著,沒有痛苦沒有歡樂沒有苦惱沒有絕望,甚至連麻木也變得那麼輕飄飄了,生命就像是隨風飄零的偶遇,不知道會定格在哪裏。
一行人低著頭往前行走,誰也不想說話,前麵不時傳來宇文燕艱難的哆嗽聲。
雪融化之後露出下麵堅硬的冰凍的泥土,在陽光下閃著刺人眼睛的亮光。
原先跟隨著的那些人,大都已經死了,沒有死的,發覺天道教眼下的目標隻是快哉山莊,他們一定是認定飄香劍的下落隻有宇文燕知道,他們不和他做最後的了斷,如果那樣,飄香劍的下落就永遠沒人知道了,他們盯著他,騷擾他,等著他崩潰。
那些門派的人知道,自己現在沒有可能也沒必要去奪飄香劍了,這種時候,誰拿著飄香劍還不就等於把天道教的目光轉向自己,還不等於是奪過來一個閻王?
於是,他們各自找了一個借口,趁著黑夜,悄悄地向四處逃散了。
宇文燕淡淡一笑,對這一切,他既然早已預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而且,他心裏甚至有些快慰,跟隨自己的人越少,就意味著要他承擔的責任越少,要求他做的事情越少,他就有更多的自由,可以由著自己的性情去做。
他想,自己這一輩子,似乎一直活在別人的要求裏,爹爹活著的時候爹爹要求,爹爹不在了弟子們要求,現在連弟子也大多不在了,但無形的要求還在,他要回家,要把爹爹安葬,他不能一走了之。
什麼時候,他的每一天才是他自己的?他搖了搖頭。
這是一個殘忍的想法,隱含著對死者對蒙大哥的幸災樂禍式的背叛,所以閃現這個念頭時,宇文燕自己都嚇了一跳,他往四周看看,害怕有人窺破自己的想法,等到發現其他人都顧自默默行走的時候,他才噓了口氣。
他告誡自己,死的人多了並不是一種解脫,而是意味著你要擔起更大的責任,既要對生者負責,也要對死者負責,要以血償血,給他們報仇,因為他們是你的兄弟,是為了你和你們的快哉山莊而死的,為了護送你父親的棺槨而死的。
想到以血償血,他似乎聽到刀劍鏗鏘的聲音,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
他輕聲呢喃著:“騎了馬提了槍,走遍天下是家鄉,唉。”
氣血上湧,他在馬背上劇烈地咳嗽起來,等他抬起頭,看到一雙關切的目光正注視著他。
“蒙大哥!”他差一點叫出聲來。
然後看清呂不空圍滿胡須的臉,他笑了一下。
他從腰間取下一個酒壺,灌了兩口。現在已沒有人跑前跑後替他送酒了,剩下的五個家丁小心地護衛著載棺槨的馬車,誰也分不開身。他把酒壺遞給呂不空。
“喝酒,喝酒!”
呂不空接過去,也是猛灌了兩口。
兩個人在馬上遞來遞去,一壺酒很快就喝幹了。
呂不空把酒壺隨手一扔,兩個人在馬上突然哈哈大笑,笑聲震得路旁樹上的殘雪,紛紛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