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石曆一千一百二十四年,桑蕪新曆五百六十四年,三月,迦南山,伽佑學院,藏書閣。
站在第五十二層的窗欞邊,何心約抱著小一,輕輕撫摸它柔軟的皮毛,望著被斬斷的紅木樓梯怔怔出神——那上麵,到底有些什麼呢?
良久,她轉身往下旋的木梯走去,恍惚間竟不知此時是何年何月。
在大殿裏,對著兩位似乎萬年不變地看著書的執事大人恭敬地拱手行禮,半晌也不見有任何回應,她便直接離開。
走出藏書閣的大紅門,月光清冷而迷離,她沿著一條青石小路慢慢走。迦南山總是人煙稀少的樣子,這一路走來也不見一個人影。目光所及處出現一個涼亭,倒是可以歇歇腳。
這四角涼亭緊挨著柵欄有一圈長椅,她坐下來揉揉自己走得酸痛的腳,借著月色四下裏看看。要回起居閣的話還真得走好一段路。
她不經意地回過頭來,卻差點兒被一張臉給嚇得叫出聲來——這是一張俊臉,一張美男子的臉,一雙桃花眼。
“美人……這個時候……怎麼獨自到這……眉月亭來呢?嗝——”說完就是一個長長的、響亮的酒嗝。
她嫌棄地走開,揮揮散在空氣裏的酒氣。黎羽右手握著一樽四方鶴壺一仰頭就要往嘴裏灌,可是卻一滴酒也沒有倒出來。他有些氣惱地甩掉酒壺,酒壺一聲脆響砸到地上,抬起頭一雙桃花眼危險地眯起,不懷好意地盯著她。
“你是誰?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她拿不準他是真醉還是沒醉——看樣子像是醉了,說話卻又清醒得很——便老實說:“我隻是這裏的一個下人,您沒見過我,很正常。”
“哦?是嗎?下人……”他說著搖搖晃晃地就要欺近身來,她不著痕跡地錯身避開。一伸手沒有撈著人,黎羽倒是一下子迷糊了,搖搖腦袋左右看了一圈,最後又轉回來。
“誒?你是誰?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這回說話倒是越發清晰了,隻不過人明顯已經醉了。
她還待說話,這人卻直挺挺地在她麵前倒下,她看得目瞪口呆——喝醉酒的人雖說是百態,可這樣的她還是頭一次見。
原本就讓他這樣在這兒睡一晚也沒什麼不妥,但思及他的身份,恐於他醒來後想起來她對他撒手不管的事兒,找她麻煩,她隻好做回老好人,給他找個可以舒服睡覺的地兒。
把人扛回藏書閣,放在第三層的一張溫玉床上,她也累得不行,便也在另一張床上睡下來。有道是——
閣樓昏深處,人枕酣眠時。
第二日天明,早春的清風裹挾著沾衣欲濕的杏花雨卷進藏書閣的窗欞裏來,吹麵而來的是不減寒沁的楊柳風。雨絲在窗欞外織出一張若有似無的密網,青石板路上泛著陣陣寒氣,飛簷廊角,古老的紅瓦臥在煙雨裏,不似人間。
何心約被一陣寒風冷不丁地偷襲一個正著,於是,沉睡的人兒終於悠悠轉醒。
窗外竟然不知何時下起雨來,昨夜還是月朗星稀,這白日裏卻是淫雨霏霏。黎羽站在窗欞邊,雨絲打濕了他翻飛的衣袂,他卻無所覺似的,眼盯著窗外的雨寒煙翠,一動不動。他的頭發隻用一根木簪簡單地束起,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幾縷青絲不安分地垂落耳鬢,顯得輕佻而嫵媚。
她合合衣服,卻發現自己身上正披著一件青黑色勾枝椏紋外袍。她輕輕走到窗欞邊,把衣服遞給他。“你的衣服,謝謝。”
黎羽回過頭來,並不太高興的樣子,嘴裏還是說:“你醒了……”
“啊……醒了。”她這樣說,“要是沒有別的事兒,我先走了?”
“等等!”他叫住她,又笑得像一個紈絝公子,“你叫什麼名字?我以前怎麼從來沒見過你?”
“我隻是這裏的一個下人,您沒見過我,很正常。”她說。
“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恭敬地答道:“何心約。”
“你很怕我?”
“不……不是。”
“那你幹嘛一直低著頭?”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說:“我隻是想快一點兒離開這兒,我還有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