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如果洛陽城裏有人正好在賞月,就會看到,城南夜幕裏掠過一頭巨鵬,巨鵬背上載著一個少年。
印聽見父親躺下了。一炷香後,他摸下床,在黑暗中穿戴整齊。他套上草履,為的是不讓父親聽見腳步聲。今晚,刑和草雞要帶他去那家妓院。妓院在城東,他得快點跑。跑得渾身是汗,可他不敢停,他擔心一停下就會放棄。也不敢回頭,一回頭就看到那座塔,那座高高在上的黑塔,每晚壓得他透不過氣。
一直跑到歸雲塢門前,他才停住腳。
刑和草雞不在那兒,他們把他忘得一幹二淨。不是忘,是根本沒把這事當真。他們偶然走進碑林,本想偷拓幾張法帖,卻意外撞上印,他們是怕守塔人的兒子告發,才哄騙他說要帶他去妓院開開眼界。當然,為了讓假話顯得真,他們約他今夜子時在這裏碰頭。他們繪聲繪色地向他描述女人的好,說得印的心怦怦直跳。
他見過女人,當然,有一回,他還見過皇上的寵妃靳呢,她來塔下祭拜先祖,披著粉袍。印當然知道女人的好,但他從沒摸過,他想摸摸看。
可刑和草雞把他忘了,他們對這孩子信口開河,得到想要的東西,他們不需要再記得他。誰能想到,一個守塔人的兒子,才十七,會那麼迫切地想要摸一下女人。
印站在妓院門前,抬頭看那塊金匾,沒錯,就是它:歸雲塢。
不斷有男人進進出出,有的比印大,大很多,有的比他小。還有女人,她們出門送客,站在廊簷下向夜色招著手。老鴇送走一批客人,扭頭看到印。
“站這兒幹嗎?快進哪。素千,你引他進去,這麼漂亮的後生,我都想伺候。”
老鴇咯咯笑著,去引其他客人。那叫素千的姑娘卷來一陣異香,她拉起印的手,朝迎來送往的塢中姑娘們走去。
“第一次?”素千攏攏頭發,捏著印的胳膊肘問。
印咽了口唾沫:“嗯。”
他看著那叫素千的女人的背,一直向下,不敢看臉。她的腰可真細,屁股真圓,像藤上新長熟的葫蘆。
妓院真好,又香又暖和,剛散掉的汗又密密出了一層。印抖抖肩,上了二樓。
“摸啊。”她說。不是素千,是另一個女人。
鋪著軟蒲團的台榻上坐著四個女人,全盯著印,發出同樣的邀請。“摸啊。”她們說,“摸啊。”
印想摸,可他不敢,連一直看著都不敢,眼睛無處放。
第四個女人從蒲團上起身,走到窗邊,拿起一冊書。印盯著她。她們全光著身子,或者說,幾乎光著。第一個女人拿起一把牛角梳,給第二個梳頭,第三個端起一盤葡萄,朝印走過來。葡萄是紫紅色,又大又圓,印從未見過。在他看來,還是第四個女人最美。
今晚之前,印隻在很小時見過女人的身體,那是很久以前一個突然跑到塔林避雨的女人。那天夜裏,她走進倉房,印躲在柴堆後麵,看到她讓鍾給她燒水。印的父親叫鍾,是個鰥夫,女人試圖勾引他。印記得,那女人很白,像有一年連下三天的大雪。鍾弄了三鍋水,有涼的、溫的和滾燙的,用的是蝕骨溪的泉水。三鍋水倒進木桶,那雪白的女人當著鍾的麵脫光衣服,爬了進去。
那天後來的事,印不記得,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第二天很早,他起床,看到鍾從後山回來,滿身泥土,陰沉著臉,女人和桶都不見了。印問鍾:“父親,我們的桶呢?”他當然不能開口問女人的去向。鍾告訴他,木桶被他埋在後山,還壓了一道符。
“不準動那道符,聽見沒有!”鍾的語氣十分嚴厲,比以往的嚴厲更加嚴厲。印都記得。可後來他怎麼也找不到那道符,他懷疑,鍾說的不是真的。
“摸吧。”第一個女人放下牛角梳,笑眯眯地衝印說,“你不摸,姐姐可走了。”
印偷偷看一眼那個讀書的女人。第一個女人點點頭,招呼其他兩個:“好了,他選好了。”三個女人離開,留下印和讀書的女人單獨在房裏。那女孩子斜依著一麵繡著孔雀的屏風,捏起一頁紙準備翻頁,動作是懶洋洋的,和她的姿勢一樣透露著柔媚。
“你……”印還是緊張,“在看什麼?”
女人放下書,收住下巴怪有趣地瞧著他:“你也愛看書?”
“不,我不識字。”
“沒關係,反正,”女人欠欠身,“你們男人來這種地方也不是為了看書,對不對?”
看到她在咯咯笑著,印突然很想摸她,想把她從上到下摸一遍。他想知道,那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樣。在他想象裏,那該像綢緞一樣柔軟,像鼓一樣飽滿,像新鮮豆腐一樣溫熱。
“摸啊。”女人放下書,朝他走來。
印開始發抖。就像他小時候一樣,怎麼可能不呢?她貼近他,把他的手拿起來,放在自己胸口。印沒有移動手掌,也沒有彎曲手指,就那麼把手平攤在她肌膚上。這感覺如此溫暖,近乎灼熱。女孩將他的手緊按在自己乳房上,輕輕摩挲。她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