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安慶城的曾國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在江西抱怨無權無錢的兵油子了。有了商業稅支撐,曾國藩在一定程度上就可以瓦解海關總稅務司抓南北資本的大棋局。奕組建海軍艦隊的行動,讓曾國藩有了自己造槍炮輪船的長遠計劃,他給皇帝的奏折中這樣寫道:“將來師夷智以造炮製船,尤可期永遠之利。”[16]

造槍炮造戰艦,這可是一個龐大的軍工產業,硝粉、鋼鐵、硫黃、木材等原材料需要大量的供給。一旦漢族武裝集團自己開設軍工廠,在以軍費為主的國有資本的推動下,軍工廠將帶動整個軍工產業資本的興起,到時候吸引的不僅僅是南北的傳統資本,還將吸引洞庭幫這樣的新興買辦資本。那時還可以延展與軍工相關的各個產業的上下遊產業鏈,一場浩大的經濟改革即將推行開來。

徐壽跟華蘅芳的到來,曾國藩早有安排。在江西的時候,關於造槍造炮,湘軍已經有相當的技術了,隻需要將當年江西的槍炮局搬到安慶就可以,唯獨機器局跟造船局令曾國藩擔心。這兩項可是前所未有的工程,盡管徐壽和華蘅芳出版了數學、物理方麵的專著,但是機器跟輪船不是僅憑拋物線理論就能造出來的。

輪船是要造的,機器更是要造的。盡管曾國藩對徐壽跟華蘅芳的真功夫了解不多,但是他深信:“智者盡力,勞者盡心,無不能製之器,無不能演之技。”[17]不難發現,曾國藩對徐壽跟華蘅芳的到來信心滿滿,“訪募覃思之士,智巧之匠”,不過一兩年,就可以剿發逆,勤遠略。

徐壽跟華蘅芳到達曾國藩府邸之後,三人進行了一番長談,政治軍事兩人自然不會提及,他們明白曾國藩關心的是他們能否造出輪船機器。徐壽跟華蘅芳盡管在數學跟物理方麵已經名聲在外,可是真正造機器他們就不行了,他們對機器的了解僅限於從英國人合信(Benjamin Hobson)所寫的《博物新編》中見過的輪船插圖。

造輪船最為關鍵的是發動機,曾國藩曾經打算從洋人手上購買一艘讓徐壽他們仿造。可是奕跟英國人動作迅速,一旦英國人的戰艦開到中國沿海,安慶的造船工程就要停下來,因為那個時候自己造船已經沒有必要了。曾國藩等不及了,讓徐壽跟華蘅芳立即投入火輪的研發中。華蘅芳負責“推求動理,測算汽機”,徐壽負責“造器置機”。

徐壽跟華蘅芳真正開始工作的時候發現,造火輪根本就不是看一兩本書就能搞定的,兩人隻好購買了《博物新編》《海國圖誌》以及何卜森翻譯的《蒸汽機簡述》,不分白天黑夜地學習蒸汽機的基本原理。兩位技術幕僚的閉門造船,讓曾國藩陷入了美好的夢境之中。兩位在安慶剛剛安頓下來,遙遠的上海灘就惶惶不可終日,詭異的上海局勢讓曾國藩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錢袋子與槍杆子的較量:淮軍渡兵上海灘

一封來自上海的求援信

1861年11月18日,安慶城陰霾密布。

曾國藩正在參觀徐壽、華蘅芳的工作室,這兩位以幕僚身份秘密研發蒸汽機的年輕人很是賣力。這個時候,曾國藩對兩位的專業功底依然是有所懷疑,但是他堅信,隻要用心去研究,就一定能夠造出擁有中國知識產權的蒸汽機輪船,大清帝國就能自己打造海上艦隊。

突然,一位軍校飛奔至工作室,曾國藩眉頭一皺,對這位魯莽的軍校擅闖工作室感到很不爽。軍校已經顧不上曾國藩的訓令,跪在他麵前大聲稟報,說一位叫錢鼎銘的戶部主事從上海而來,攜帶著一封龐鍾璐的密函,要當麵呈送部堂大人,正在會客廳等候。

曾國藩一聽錢鼎銘跟龐鍾璐,就直奔會客廳。錢鼎銘盡管隻是一個小小的戶部主事,可他的老爸是原湖北巡撫、林則徐的鐵杆禁煙盟友錢寶琛。錢寶琛去世之後,錢鼎銘在太倉丁憂,此時為何來安慶?

龐鍾璐更是個了不起的人物,1847年,殿試原本是第八名,道光皇帝看了他的卷子,欽點為一甲第三名,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探花郎。在八股取士的歲月裏,龐鍾璐那是正兒八經的天子門生。此人官運亨通,做過禮、工、吏、戶、兵諸部的副部長,做過刑部一把手。老父親死後,丁憂結束的龐鍾璐擔任江南督辦團練大臣,一直跟太平軍激戰在江南一線。

曾國藩非常了解龐探花,龐探花在江南督辦團練期間,國家財政撥款少之又少,隻能自己設置稅務局征收商業稅,再用商業稅招兵買馬。跟太平軍激戰數十次後,龐探花被迫撤退到了上海,現在在上海領軍上千人。曾國藩之前沒有跟這位天子門生有過交往,這一次錢鼎銘親自送來龐鍾璐的密函,一定有十萬火急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