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屋的號友們大都是蹲班房的高手,白天混吃等死,晚上腦袋一沾枕頭就跟死豬似的,隻要鬼不掐上脖子他們是不會看到的。真若讓他們知道了同號的郭存先天天與鬼有約,準會鬧得滿城風雨,將會引起警察不必要的懷疑和許多麻煩。不想有一天夜裏,付新輝突然驚醒也撞見了鬼,便大喊大叫起來……郭存先這才知道,原來監號裏有不少人都見到過鬼。屎蛋自吹還抱著女鬼睡過一夜,痛快淋漓地跑了一回馬……為了安慰驚嚇過度的付新輝,算命先生白良用唾沫在監號的門上畫了一道驅鬼符,嘴裏還念念有詞作法一番:
東方請來孫大聖
西方請來白虎星
南方請來觀世音
北方請來薑太公
各路神仙都請到
再請領袖毛澤東
妖魔鬼怪快伏法
一個一個上綁繩
……
可就在當天夜裏,郭存先好不容易已經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不知因為什麼猛地又睜開了眼睛,驟然間變得極端清醒,看見門口站著一個人,他好像就是被這個人喊醒的,影影綽綽還能看出他的形貌,一身莊戶人打扮,頭上纏著白羊肚手巾,滿臉壟溝式的皺紋,端肅沉定,兩眼深如古洞,散發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孤傲……
郭存先認出了他:“啊,是你呀,怎麼也跑到這兒來啦?”卻又不免生疑,監號的鬼應該都是死在這裏邊的冤魂,怎麼還會有外鬼竄進來?
“誰說我是鬼?”對方竟出聲了,聲音蒼老渾濁,卻飄飄忽忽地硬往他耳朵裏鑽。“你死了肯定會變鬼,我能跟你一樣嗎?你不是一直在暗憋暗氣地跟我賭勁嗎?你落到了這一天,我怎麼也得來看看你呀?”
郭存先陡然火起:“你幸災樂禍,來看我的笑話?告訴你,就是到了這一步,我也比你強!郭家店已經成了當今最富有的農民象征,光是品牌效應少說也值一百個億,得頂多少個你們的寨子?你是受窮的樣板,天天掙命、輩輩受窮。我是發財致富的典型,做強做大,走向世界。你代表著恥辱和愚昧,我代表著尊嚴和智慧。別的不說你先看看我戴的這副眼鏡,金絲鍍膜,在香港買的,九千九百九十八元。我的年薪是一百八十八萬,從來不穿脫下來的衣服,抽的是專給中南海製作的高級煙……再看看你這身作料,上邊頂著條白手巾,下邊一身小粗布,活著是這一身,死了還是這一套,你還有資格笑我?”
“是啊,當然是你的本事大,要不怎麼會呆在這個地方?平常殺七個宰八個,蹲了大牢嘴上還是七個不在乎八個不含糊,可就是天天晚上睡不著覺。閉上眼做噩夢,睜開眼就看見鬼,活見鬼,見活鬼……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你身上有了鬼氣,自己離著做鬼不遠了。”
“我做鬼也比你強,至少還是個有錢的鬼,是個撐死的鬼。總比餓死鬼、無家可歸的野鬼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