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緊緊依偎著圓潤明豔的林美棠,鮮亮的洋紅套裝像一堆火在燎烤著他,一陣陣濃鬱而強烈的香味兒刺激著他,身上因突然襲來的渴望而有點疼痛。她的兩隻手攥著郭存先的右手,輕輕地捏搓著,揚著一雙喜氣盈盈的眼睛一刻也不離開他的臉,悄悄地問:“這麼長的會是不是開得挺累?我們都在新聞聯播裏看到你了!”
“狗屁,就那麼一閃而過,不是我們郭家店的人誰能注意得到?”郭存先的幹兒子劉福根坐在前麵副駕駛的位子上,大咧咧一張嘴就連卷帶罵。“這幫王八蛋記者都他媽是喂不熟的狗,光知道追著你屁股要錢,不辦一點人事。按理說這場合還不該錄您講話的鏡頭嗎,至少也應該給一個大特寫。不信把那些代表挨個人頭點一遍,誰能跟咱郭家店比?惹急了咱自己買個電視台!”
好,這小子有種,將來會頂大用!郭存先撩開眼皮,看見幹兒子的瞳仁像火花一爆,迸出逼人的光亮。這是自打他上車後第一次笑,旁邊的女人也陪著咧開嘴角笑了。
郭存先的親兒子郭傳福,隨他媽,文文靜靜地愛讀書,從寬河一中畢業後考到北京讀大學,正準備去美國留學。郭存先喜歡自己的兒子,並以兒子為驕傲,可一年也見不到兒子幾麵,便把對兒子的喜愛轉嫁到幹兒子劉福根身上。不僅沒有怪他粗蠻,心裏反倒讚許他看得深,一下子就點到了他心裏最痛最煩的地方……郭存先知道,村裏有許多人私下抱怨他把幹兒子寵壞了,吊兒郎當,精於玩樂,張狂無形,沒大沒小。
郭存先自小沒少看戲聽故事,有個大地主培養兒子的故事,格外對他的心思。大地主隻有一個兒子,長大後不學好,吃喝玩樂樣樣精通,漸漸地大地主成了老地主,就給了兒子很多錢,讓他出去隨便糟。一年後兒子把錢花光回來了,老地主問他有什麼感受,兒子說女人太好了,一人一個樣,妙不可言。老地主又給了兒子更多的錢,叫他繼續去曆練。三年後兒子回來了,跟他說天下的女人都一個樣,沒什麼意思。老地主很高興,知道兒子畢業了,便把家業傳給了他。釋迦牟尼之所以能成佛,因為他曾是王子,享受過榮華富貴,成佛後才能真正做到六根清靜。弘一法師之所以能成高僧,是大家的少爺,吃過見過。小和尚為什麼天天念經還難以成佛?就因為他什麼都沒經過見過,嘴裏念著經,後邊有高跟鞋的聲音,心就定不住了,非得要回頭看看不行。
後來,一個想拍郭存先馬屁的教授,為他的理論找到了真正的曆史根據:唐太宗幾次三番地想廢掉太子李治,魏征問他為什麼?唐太宗說,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無惡不作,臭流氓一個。可你看看現在的李治,循規蹈矩,唯唯諾諾,將來必幹不成大事,管不了天下,很容易被人推翻……以後果然驗證了他的話,李治被武則天給廢了。
有皇上這麼做過,郭存先心裏就更有底了,對劉福根這個幹兒子越發地放縱。
就說這次進京,他是費了大勁才當上了這個全國人大代表的,這不過隻是個台階,在中國誰不跨上這個台階就甭想能成為國家級的人物。山西那個老文盲陳永貴,不就是在一九七五年的第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上一躍成了國務院副總理的嗎?前有車後有轍,他郭存先自然也對參加這個會抱著非同一般的期望。雖然明知自己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成為第二個陳永貴,但名氣搞得大過陳永貴還是可能的。如果把話說大點,現在郭存先的名氣和貢獻就已經大大地超過陳永貴了。
孰料北京這個人代會竟像個深不可測的大水坑,一下子就把他給淹沒了。在會上沒有人特別地拿他當回事,特別是那些國家級的頭頭腦腦,有不少曾來過郭家店,或在一些會議上跟他談過話,可這次碰了麵都像不認識一樣。自打郭家店發起來以後,郭存先走到哪裏不是一群一夥地圍在他屁股後麵轉,越是生臉的對他就越好奇,像朝聖一樣都想看看他長得嘛模樣,哪裏受過這樣的冷落。
可他不想讓郭家店的人知道自己在會上被慢待了,這是隻有他自己知道的心裏的痛。心裏的痛就是他的弱點,也是郭家店的一號機密,不能讓別人知道,包括車裏這兩個自己最親近最信賴的人。於是,他把自己臉上的褶皺很快又耷拉下來,神情變得恍恍惚惚,心不在焉,仿佛被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氣息罩住了。
林美棠眼光流轉,盡情透露著她的媚,並稍稍直起身子,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精巧的銀製打火機和一盒大中華香煙,抽出一支放到嘴裏點著,深吸一口,然後從自己的紅唇上拿下來放進郭存先的嘴裏。
他用左手指夾住煙悠悠地吸著,像頭大鳥一樣低下頭看著眼前這個明豔的女人,緩緩地問她:“剛才車站裏很亂,郭存勇跟我叨咕了一通什麼來著?他的車怎麼啦?”
劉福根在前麵接口說:“他的卡迪萊克昨天夜裏在國賓館的停車場被砸了!”
“哦嗬?”郭存先突然直起身子,像要撲過去。“他的車為什麼放到國賓館去?”
林美棠輕輕插嘴說:“咱們的辦事處由華僑大廈搬到國賓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