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才千不好露麵,隻能讓工會主席胡義和耿之介先出去摸摸深淺。胡義一副和事佬的派頭,臉上帶著給職工發放喪葬費和生活困難救濟金的神色。保衛處長耿之介,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軍人出身,腿直腰硬,挺胸昂頭,氣概傲慢。兩人剛走下台階就被歐廣和的大鐵鍁一橫給擋住了:“哪裏去?”
耿之介麵色一沉:“呀,我還沒問你,你倒先問我,這是在我們的廠裏,我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呼啦一聲郭家店的人挺出來好幾個:“你還想去郭家店再把我們的人軋死幾口嗎?”
“你不要胡攪,你們手持凶器,成群結隊,闖進國家的企業裏來幹什麼?”
“來找你們算賬!”
“犯了法國家有法律管著,出了交通事故交通隊會處理,你們這樣做可想到後果嗎?”
張殿奎接上話茬兒說:“昨天軋死人你們管了嗎?半夜裏又把孩子的屍體搶走,你們的法律管了嗎?就許你們殺人劫屍,胡作非為,不許我們來講理?”
胡義一驚,事情變得蹊蹺駭人,不再是一起簡單的交通事故。不能讓耿之介把局麵搞僵,一抖精神自己走到了前麵:“你是說那孩子的屍體丟了?”
“這要問你呀?不是丟,是叫你們的人給搶來了。”
“你怎麼知道是我們的人搶的?”
“開著汽車去搶屍,如果不是你們想毀屍消滅證據,誰要搶個死孩子幹什麼?而且搶完屍汽車就朝你們廠這邊跑來了。”張殿奎說得鑿然有據。
“那……棺材裏裝的是什麼?”
“空的,等著要回敬凡的屍體放進去,或者是把我的屍體放進去!”
歐廣和目光凶狠,他身後是一大群麵帶殺氣、時刻準備拚命的農民。
胡義趕忙說軟話:“對不起,肇事的司機確實是我們廠的,但他昨天下午跑了,交通隊正在通緝他。”
“跑了?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們就找你們廠裏要人!”
“大家別著急,事情總會有辦法解決。”
“別著急?要是你的孩子被人軋死了,或是你親爹親媽死了,你能不急嗎?”
其他農民開始叫喊:“別跟他廢話了,他這是拿咱找樂,耗時間。”
張殿奎衝大家擺擺手,他不得不再向前逼進一步:“你們倆主得了事嗎?主不了快回去換個能主事的人來,我們不能老這麼等著,你們再不答複可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耿之介從來都是橫茬子,他的經曆以及工作的性質培養了他強硬的性格,喜歡以一種強硬的姿態跟人打交道,包括跟農民打交道。那些到公司裏來偷偷摸摸或打架鬥毆被他抓到的農民,他雖然最後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但當時卻可以像審臭賊似的把他們狠狠教訓一番,讓那些農民在他麵前也不得不說軟話、賠笑臉。今天他碰到郭家店的這些農民,感到自己和農民的位置倒了個兒,他變得處處被動挨罵,且無計可施。農民們倒咄咄逼人,有進無退。耿之介覺得栽了麵子,這本來就應該是他處理的事情,因為他沒有及時處理好才惹出這麼大的亂子,心裏存著一份惶愧,如果再不能讓農民退出去,自己怎麼向張總經理交代?
以他的脾氣真想把公司的民兵召集起來,比郭家店的人還要多,發給他們槍,強迫農民撤出大鋼公司。但那可能會有兩種結果,一是真把農民嚇退了,二是把農民逼急了,引發一場更大規模的械鬥。工農混戰,但吃虧的未必就是農民,他們心齊,敢拚命,哀兵必勝嘛。而工人就不一定了,手裏拿著沒有子彈的空槍,說不定還不如農民手裏的鐵鍁大叉管用,到那時候工人還會聽他這個保衛處長的調動和指揮嗎?公司肯定會大亂,不知要死傷多少人,後果不堪設想……耿之介也隻能這樣想想罷了,他脖子梗梗著,眼睛通紅,手裏既無兵又無槍,隻好被老胡強扯硬拉著,退回到大樓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