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雪珍一撩門簾闖了進去,真想問問她們,郭存先的家夥大你們是見過了,還是試過了?屋子裏的女人們突然都不吭聲了,齊刷刷地都用一種疏遠而不懷好意的眼光盯向她,緊跟著爆發出一陣放肆的笑聲……在這種場合朱雪珍從來沒有占過上風,她惟一能采取的辦法是掉頭撤了出來,氣得渾身亂顫。米秀君追出來,緊緊地抱住她哭了,小聲說,雪珍哪,你可不能真生氣呀,她們知道你會來找我,是故意要說給你聽的,就是要氣你。我出身不好,這時候存先不在,調查組又抓出身了,我擋不住她們,你別怪我……
朱雪珍掙脫開米秀君的胳膊,逃也似的出了金家的大門。覺得眼下跟以前的政治運動來了一樣,她又被女人們畫到圈子外邊了。平時愛巴結她的人即便是一些跟她說得上來的姐兒們,也都變得生分了,隨時準備跟她劃清界限,或在後麵戳她的脊梁骨,往她身上吐唾沫、潑髒水……老鄰舊居地住了不知有多少輩子,就能這麼說變臉就變,說壞心就壞。她拙嘴笨舌地沒有得罪過誰,更沒有坑害過誰,即便她男人又要挨整,也不該這樣對待她呀!她回到家就把自己扔到了炕上,一個人呼呼地生悶氣。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就聽著有人進了院子,腳步很急,不出聲就推開了屋門,卻又不是兒子傳福。能是誰呢?這個時候外人還有誰敢進這個門?
進來的果然不是外人,可也不能說就是她家裏的人,林美棠一見朱雪珍躺在炕上,臉無血色,眼睛戾戾悸悸,擔心她又要犯病,趕緊走到炕邊急問:“嫂子,你怎麼啦?”
朱雪珍大駭,萬沒想到林美棠這時候還敢登她的門,就用力推開林美棠伸過來的手,決不能讓她碰上自己:“你來幹什麼?”
“我想看看書記回來沒有?他有沒有給家裏捎什麼信來?”
朱雪珍怒不可遏:“天哪,這要叫人看見可怎麼得了?你還嫌我們家不夠倒黴呀?”
林美棠一驚,愣住了。但沒有抽身而退,反而撲下身子抓住了朱雪珍的兩隻手。
朱雪珍神情陡變,不知林美棠要幹什麼?愣怔著兩眼盯著林美棠看來看去、看去看來,林美棠被她看得心裏發毛。她們的臉靠得很近,兩個女人相互打量著,好像誰都不認識誰。朱雪珍對林美棠這張年輕的臉會怎麼想?憎恨?妒忌?還是奇怪這張臉為什麼老這麼白,不變醜?林美棠對朱雪珍的臉則感到恐怖,她對這張臉本來十分熟悉,有相當長的時間她非常喜歡、羨慕這張臉,見了這張臉感到親近、溫暖。現在則變得非常陌生,從臉形到神情全變了,冷漠而又純淨,不帶一絲人間的煙塵氣。她至今對朱雪珍還懷有深深的負罪感,村裏的女人都猜她恨不得朱雪珍快瘋快死,她卻是真正從心裏同情和可憐朱雪珍,真想有機會跟她痛痛快快地說說心裏話,哭一場。
林美棠這樣想著就真的哭了,緊緊抱住朱雪珍:“嫂子……雪珍,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你真的不認識我了?我是美棠啊!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心裏有委屈,恨我,但我不怪你,你仍然是我的好嫂子。其實,我挺羨慕你,你有存先,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兒子,我有什麼?”
朱雪珍沒有躲避,也沒有反應,臉上表情奇特,目光尖利……